晨雾还没散尽,河面浮着一层灰白,船身轻轻磕着码头石阶,发出闷响。
柳绵绵扶着舱壁站起来,腿有些发麻。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霉饼,咬了口,嚼两下,顺势咳了一声,嗓子里像卡了沙砾。燕九霄没说话,只伸手虚扶她肘弯,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跳板。
脚踩上实土那一刻,她才觉出后背湿了一片,不知是河水溅的,还是冷汗。
码头上人不少,挑担的、推车的、吆喝的,可气氛不对。几个官兵站在查验口,手里举着纸页,一张张比对。有人被拦下盘问,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慌。
“走。”燕九霄低声道,脚步没停。
柳绵绵跟着他,头垂得更低了些。她眼角扫见路边木柱上贴着张黄纸,墨字粗黑,抬头写着“通缉”二字。
她没敢细看,只觉心口一紧。
两人混进运菜的队伍,借着一辆满载青菜的板车遮身,拐进一条窄巷。巷子潮湿,墙根堆着烂菜叶,脚底踩着滑腻的苔藓。燕九霄忽然停步,侧身靠墙,目光穿过巷口缝隙,盯着那张告示。
柳绵绵喘了口气,靠在他身后,手悄悄摸向包袱里的匕首。
“别动。”燕九霄轻声说。
她僵住。
他往前半步,帽檐压得更低,盯着那张纸看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他们倒是把你我画作一对。”
柳绵绵心头一跳,忍不住探头去看。
告示上画着两个人影。左边是个男子,轮廓冷硬,眉骨突出,侧脸像刀刻出来的一样——正是燕九霄。右边是个女子,短发齐耳,穿着粗布衣,手里拎个药箱,发间一支木簪清晰可见。
那是她。
“窝藏逆犯柳氏,勾结北境逃将,狼狈为奸,罪不容赦。凡提供线索者,赏银五十两。”
她喉咙发干,指甲掐进掌心。
“他们连我剪了头发都知道……”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说明有人亲眼见过你。”燕九霄目光不动,“从村子到码头,一路都有眼线。”
“可我们没露脸。”
“不是脸。”他冷笑,“是细节。木簪、药箱、短发——这些不是随便能编出来的。他们盯的不是我,是你。”
柳绵绵一怔。
“你在明处活了这些年,种地、酿酒、行医、收粮,哪一件不是踩着规矩走?可现在,你做了不该做的事。”他声音沉下去,“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她想起秦县令倒下的样子,想起那夜火光里的军牌,想起阿宝抱着她腿哭着喊“不要走”。
“所以他们拿我当饵?”她问。
“没错。”燕九霄收回目光,转身靠进阴影里,“你若被抓,我必现身救你。我若现身,便是死路一条。他们要的,不是你,是我这条命。”
巷外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刻闭嘴。一个挑粪的汉子晃晃悠悠走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臭味混着湿气扑面而来。
等那身影远了,柳绵绵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现在怎么办?回乡?躲山里?”
“回不去。”燕九霄摇头,“他们既然把你也挂了榜,就不会留退路。村子迟早被查,张老太医护不住阿宝。”
她手指一颤。
“可硬闯也不行。”她咬牙,“我们没证据,没人证,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燕九霄沉默片刻,忽然道:“秦县令背后是谁,你可想过?”
“朝中有人。”她低声道,“能压住军报、改掉名册、调动官兵封锁边境的,绝不是一个小官能办到的。”
“那人现在在布局。”燕九霄眸光冷了下来,“先清外围,再逼我现身。你这张脸出现在通缉令上,不是失误,是故意。他们在等我冲动。”
柳绵绵盯着地上一滩积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她忽然想起船上听到的话——“宫里那位咳得厉害,太医都跪断了腿”。
“你说……宫里那位咳血的大人,会不会和这事有关?”
燕九霄眼神一凝。
“你听见了什么?”
“船工说的。”她声音压低,“宰相闭门不出,宫里风声紧,说是痨病传进了内廷。可痨病哪有这么快?又不是吃了毒药。”
燕九霄没接话,手指缓缓抚过刀柄。
“你懂种地,也懂药。”他忽然问,云鱼上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人要是长期吃一种东西,慢慢坏了身子,会是什么样?”
柳绵绵一愣。
“慢性毒。”她反应过来,“不是一吃就死,而是日积月累,伤肺、损肝、耗气。等发现时,五脏都烂了。”
“可太医查不出来?”
“要看是什么。”她眯起眼,“如果是混在日常饮食里的,比如某种谷物、茶叶、药材,长期服用导致病变,外人只会当是体虚或旧疾。除非有人专门去验,否则很难察觉。”
燕九霄盯着她:“你能查出来?”
“得有样本。”她说,“比如他吃过的饭、喝过的茶、用过的药渣。可这些东西,都在宫里。”
“黑市有门路。”他声音低沉,“有人专门收宫里流出来的旧物——太医丢的方子、宫女倒的残汤、太监烧的药罐。只要肯出钱,什么都能拿到。”
柳绵绵心头一跳。
“你是说……今晚就去?”
“不能再等。”他目光扫过巷口,“天黑之前,得找个落脚点。你扮成伙计,我去赁间小屋,别带药箱,别戴木簪,更别提酿酒。”
她点头,把包袱往肩上提了提。
“那身份呢?还是陈掌柜和阿木?”
“换。”他摇头,“那套说辞只能用一次。再用,容易被人串起来。你现在是‘李三’,我表弟,来京投亲不成,暂做药材搬运工。”
“可我这身板……”她看了眼自己瘦弱的手臂。
“不用搬。”他淡淡道,“你只管在旁边记账,手抖、眼神飘、说话结巴,越不像个读书人越好。”
她撇嘴:“你倒是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不是说种地的人都会撒谎?”他瞥她一眼,“那就撒到底。别心疼脸面,活着才最重要。”
她没回嘴,低头整理包袱,把那支木簪取下来,塞进最里层。又将药酒小瓶贴身收好。
“你说……阿宝现在醒了吗?”
燕九霄顿了顿。
“该醒了。张老太医会哄孩子。”
“他会想我们吗?”
“会。”他声音很轻,“可他得学会不想。”
柳绵绵没再说话,只把短发拢了拢,用布条重新绑紧。
两人走出小巷,转入一条稍宽的街。路边有家药铺,门口挂着干枯的草药,伙计正往门口搬药柜。铺子后头有条更窄的夹道,通向后院。
燕九霄停下脚步。
“就这儿。”
“你确定?太显眼了吧?”
“越是显眼的地方,越没人查。”他低声道,“药铺每日进出药材,人杂,消息也多。咱们先混进去打听,再找机会脱身。”
他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塞进她手里:“你去问有没有短工活,我绕后看看地形。”
柳绵绵点头,整了整衣领,朝药铺门口走去。
刚迈一步,忽听街角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官兵押着个老头走过,那老头衣衫破烂,脸上带伤,嘴里还在嚷:“我没藏人!我真不知道那女的去哪儿了!”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又是为那通缉令抓人呢。”
“听说昨儿西街王婆家都被掀了,就因为她侄女长得有点像画像上的柳氏。”
“五十两啊……够买三亩地了,谁不动心?”
柳绵绵脚步一顿,手心发冷。
燕九霄却己悄然靠近,低声道:“别看,走。”
她强迫自己挪动脚步,走向药铺。
伙计抬头看了她一眼:“找谁?”
“招工吗?”她声音发哑,“我能记账,会算数,一日三十文就行。”
伙计上下打量她:“你这细皮嫩肉的,能干几天?”
“干到死为止。”她说。
伙计一愣,笑了:“行,进去吧,东家在堂上。”
她刚要迈门槛,忽觉袖子被人轻扯一下。
燕九霄站在斜对面墙根,冲她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她回了个眼神,抬脚进了门。
药铺里阴凉,满是草药味。她站在堂下,听见自己心跳一声比一声重。
门外,燕九霄转身隐入人群。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张通缉令,墨迹未干,纸角微微卷起,在风里轻轻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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