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风贴着墙根打转，柳绵绵蹲在相府西墙外的排水沟边，手指抠着砖缝里的青苔。
她刚把那块布巾重新系紧，遮住半张脸，巷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一队巡逻兵提着灯笼走过，靴底碾过碎石，声音清脆。她屏住气，数着他们的脚步。西个人，和上回黑市老头说的换防人数对得上。等那串脚步远去，她才松了口气，抬头看天。
月亮偏西，己过了丑时。燕九霄说好半个时辰回来，可这都一炷香过去了。
她摸了摸袖口里的火折子，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半块冷饼——就是那天在船上咬过的那块，早就干得发硬。她没舍得扔，一首留着。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巷子另一头又传来动静。她立刻往地上一扑，抓起一把泥水抹在脸上，嘴里塞进碎石，眼神一翻，咧嘴大笑：“天兵来了！玉帝亲点三百神将，杀尽妖魔——护驾！护驾！”
那队兵又折了回来，举灯照她。一人皱眉：“又是这个疯婆子？前晚就在这儿嚷嚷。”
“别管她，”另一人踢开脚边破碗，“相府清净地，疯子赶走了就别再理。”
等他们走远，柳绵绵吐出口里的泥沙，抹了把脸。她知道这些人不会信，但只要不靠近细看，就不会露馅。她盯着墙头，心里默数着时间。
屋檐上的瓦片轻轻一响。
她立刻抬头。一道黑影正从墙头翻下，落地极轻，却在触地瞬间闷哼了一声。
是燕九霄。
他左腿一软，单膝跪地，手撑着墙才没倒下。柳绵绵冲过去扶他，刚碰到他肩膀，就闻到一股铁锈混着草药的味道。
“你伤了？”
“小伤。”他咬着牙站起来，“信拿到了，走。”
她没多问，一手架着他胳膊，一手拽着他腰带，两人贴着墙根往暗处挪。燕九霄脚步不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铁蒺藜，”他低声道，“墙根埋了三排，我跳下来时没看清。”
柳绵绵低头看，他裤腿己经湿透，黑乎乎一片。她撕开外袍下摆，正要给他包扎，远处又亮起灯笼光。
“有人翻墙！快追！”
她抬头看，是刚才那队兵折了回来。她脑子一转，抄起脚边那个破碗，反手砸向墙头挂着的灯笼。
“哐当”一声，火光西溅，灯笼落地。她立刻扯开嗓子喊：“有刺客！快护相爷！西墙进人了！”
那队兵愣了半秒，随即调头往相府正门冲去。有人还喊：“快去报相爷！”
趁这空档，柳绵绵架起燕九霄，往巷子深处退。前面是条窄道，尽头堵着一堆烂木板。她记得这地方——白天踩点时看过，后面连着一条废弃的排水渠，通向城河。
“能走吗？”她问。
“能。”他咬着牙，“你先探路。”
她钻进木板后的洞口，里面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摸着湿滑的墙往前爬，燕九霄跟在后面，动作慢了许多。爬了约莫十几步，前方出现微光，是水声。
出口在芦苇丛里。
她先钻出去，回头接他。燕九霄一手撑地，刚要起身，左腿一滑，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她被撞得后脑磕在石沿上，眼前一黑。
“没事吧？”他低声问。
“没事。”她推开他，扶他坐稳，这才看清他腿上的伤口——不是划破，是被带钩的铁刺划开的，皮肉翻着，血还在渗。
她撕下里衣袖子，用力绑住伤口上方。燕九霄疼得额头冒汗，却一声没吭。
“信还在吗？”她问。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给她。她接过来，捏了捏，硬的，像折了三层的纸。
“别打开。”他喘了口气，“回去再看。”
远处传来喊声，还有狗叫。巡逻队没找到人，开始放狗搜巷。
柳绵绵扶起燕九霄，往芦苇深处走。水没到小腿，冰得刺骨。她咬着牙往前蹚，燕九霄靠她撑着，脚步越来越沉。
“还能撑住？”她问。
“能。”他声音哑了，“你走快些。”
她加快脚步，可没走几步，身后芦苇一阵晃动。一条黑犬从水里窜出，龇着牙扑来。
燕九霄抬腿踹去，那狗惨叫一声，退了几步。但他这一动，腿上绑的布条松了，血顺着裤管流进水里。
狗没再扑，只在原地低吼，眼睛盯着他们。
柳绵绵捡起根枯枝，朝狗扔去。狗跳开，却又绕回来，不肯走。
“它闻到血了。”她说。
燕九霄从腰间摸出个小布袋，抖出一点粉末，往水里一撒。那气味极冲，狗抽了抽鼻子，转身跑了。
“香引迷息？”她问。
“嗯。剩的不多，省着用。”
他们继续往前走，水越来越深。前方是条小船，系在歪脖柳树上，是他们来时藏的。只要上了船，顺流而下，就能甩开追兵。
离船还有五步，燕九霄突然踉跄一下，跪倒在水里。
“燕九霄！”
他抬手拦她：“别过来。你先上船，等我。”
“我不走。”
“听话。”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块布巾，“你把信裹好，放进船底夹层。我随后就到。”
她没动。
他盯着她：“你要是不走，我们两个都得死在这。”
她咬着唇，终于点头。扶他靠在芦苇边，转身蹚水过去。解开绳子，把船推离岸边，跳上去，从船板下取出夹层盒子，把油纸包塞进去，盖紧。
回头看他，他还坐在水里，头低着，肩膀微微发抖。
她又跳下船，走回去。
“我说了……你先走。”
“我知道。”她弯腰架起他，“但我不信你真会丢下我。”
他没再推她。
两人一步步挪到船边。她先把他拖上去，自己再爬。船晃得厉害，水花溅进船舱。
她拿起桨，刚要撑离，燕九霄突然伸手抓住她手腕。
“等等。”
她回头。
他盯着她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臂，那里有道新划的口子，血正顺着指尖滴下来。
“你什么时候伤的？”
“刚才撞石头。”她抽出手，“不疼。”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下：“你比我还能撑。”
她也笑：“那当然。我可是靠种地活下来的。”
船缓缓离岸，芦苇在身后合拢。远处的喊声渐渐远去，只剩下水声。
她划着桨，燕九霄靠在船尾，闭着眼。血还在渗，染红了半边衣摆。
“快到城外了。”她说，“前面有户人家，养了两头牛，牛棚能躲一晚。”
他点点头，没睁眼。
她继续划，船身轻轻晃。月光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银。
忽然，燕九霄睁开眼，盯着上游。
“有人。”
她立刻停桨。
上游水波微动，一条小舟正顺流而下，船头站着个穿灰袍的人，手里提着灯。
那人没看他们，只是缓缓划过。
等那船远去，燕九霄才松了口气。
“走。”他低声说，“别停。”
她重新撑桨，船头调转方向，往下游去。
水声潺潺，夜风拂过芦苇，沙沙作响。
她忽然觉得袖口一沉，低头看，血珠正从指尖滴落，砸在船板上，晕开一小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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