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霄贴在窗下，掌心压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声厉喝是从回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随即逼近。
他没动，只将身子往墙角又缩了半寸，呼吸压得极低。
屋里的阿宝听见动静，猛地抬头，手里的碗差点打翻。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只是把小木剑攥得更紧了。
窗内烛火晃了晃，贵妇披着银红褙子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仆妇，一人端着食盒，一人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袍。
她脸上带着笑，眼角却没一点暖意。
“别怕。”她柔声道，“是外祖母来看你了。”
阿宝往后缩了缩，背抵住床柱：“我不是你外孙。我娘亲叫柳绵绵，她说过，我姓柳，不姓别的。”
贵妇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
她伸手想摸阿宝的脸，孩子偏头躲开，手腕上的银镯磕在床沿，发出清脆一响。
“你娘亲？”
贵妇收回手，嘴角仍挂着笑，“她不过是个乡野妇人，连你生母的面都没见过。你是江南柳家的嫡孙，血脉清贵，怎能跟着她在泥地里刨食？”
阿宝摇头：“我不懂你说什么。我娘亲教我认字，教我种菜，她熬药给我喝，天冷了给我缝棉袄……她才是我娘！”
贵妇脸色沉了半分，却没发作。
她转头示意，仆妇打开食盒，端出几样点心：桂花糖藕、松子芸豆、枣泥酥饼，都是江南风味。
又把那件锦袍抖开，袍角绣着柳枝缠玉的暗纹。
“你生母是江南柳家七小姐，当年私奔离家，死在北地。你是她留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血。”
贵妇声音低了些，像是在讲一段伤心往事，“如今柳家凋零，族中无后，你若回去，便是继承家业的正统。读书、习礼、管家、立业，哪一样不比跟着个农妇颠沛强？”
阿宝盯着那盘糖藕，忽然伸手一推。
食盒翻倒，点心滚落在地，瓷盘碎成几片。
“我不认什么生母！”
他声音发抖，眼里全是泪，“我娘亲活着！她还在找我！你们把她抓走了是不是？你们放了她！放了她！”
贵妇猛地站起身，脸上慈爱荡然无存。她盯着阿宝，眼神冷得像井底的水。
“带下去。”她冷冷道，“锁好门，不许他吃饭，也不许点灯。让他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
仆妇上前要拉人，阿宝死死抱住床柱，哭喊声在屋子里撞来撞去：“我娘亲不会不要我！她不会！她答应过要带我去种新菜苗……她说等阿宝长大，要教我留种育苗……她不会不要我！”
贵妇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重重关上，铁锁“咔哒”落下。
屋里顿时黑了，只剩窗缝漏进一点月光，照在阿宝脸上。
他蜷在床角，手里还攥着那把小木剑，剑柄磨得发亮，是柳绵绵亲手削的。
窗外，燕九霄听着屋里的哭声，拳头捏得咯咯响。
他想冲进去，想劈开门，想把孩子抱出来。
可他知道，只要一动，守卫立刻就会围上来。他不能让阿宝再受惊。
他只能听着，听着那哭声一点点弱下去，最后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夜深了。
贵妇回到正院，在暖阁里见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衣，脸上蒙着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云鱼上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孩子不肯认？”黑衣人问。
“倔得很。”贵妇冷笑，“满嘴都是那个农妇的好。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在手里，柳氏就翻不了身。”
黑衣人低声道：“秦县令那边怎么说？”
“他答应了。”
贵妇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只要我把这孩子稳住，不让他见柳氏，等她认罪伏法，柳家就能重掌族权。江南那几亩良田、三座铺子，也一并归还。”
“可柳氏不是普通人。”黑衣人提醒，“她在村里种的菜，一年收三季，连县太爷都派人去学。她若不死，迟早会有人保她。”
贵妇嗤笑：“一个农妇，懂什么大势？她再能种地，能种出官身来？能种出族谱来？秦县令手里有她的‘罪证’，只要孩子在我这儿，她就得乖乖听话。不然——”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孩子丢了娘，还能过好日子。娘没了孩子，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黑衣人沉默片刻：“那燕九霄呢？他若找来……”
“他敢来，就是私闯贵人宅邸。”贵妇冷笑，“死无对证的事，我做得多了。”
暖阁外，燕九霄蹲在屋檐上，耳朵贴着瓦片，听得一字不落。
他慢慢闭上眼，又睁开。月光照在他脸上，没有表情。
他想起柳绵绵在牛棚里换药时的手势，想起她教阿宝念“春分下种，谷雨插秧”时的语调，想起她半夜还在灯下画田亩图的样子。
一个农妇？她种的不是地，是活路。
他轻轻滑下屋顶，落地时左肩又是一阵抽痛。
他没管，只把刀背在身后，沿着墙根往林子退。
阿宝还在屋里。
他听见孩子在黑暗里小声念：“爹爹……娘亲……你们快来接我……我听话，我不乱跑，我不哭……你们来接我好不好……”
燕九霄停下脚步，站在院墙外的树影里。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炭，又撕下衣角一块布。
借着月光，他在布上写了个“安”字，又画了三道短横——柳绵绵教他的暗记，意思是“我在，别怕”。
他没把布条塞进门缝。他知道这里守得太严，任何异动都会被发现。
他把布条折好，塞进树根下的石缝里。
然后从地上捡了根枯枝，在泥地上划了两道交叉的线，又在旁边画了个小木剑的形状。
做完这些，他转身走了。
天快亮时，贵妇派人去查看阿宝。
门打开，孩子还蜷在床角，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抱着小木剑。地上散着碎瓷和冷掉的点心，银镯在腕上闪着冷光。
“夫人问，可想明白了？”仆妇问。
阿宝抬起头，声音哑了：“我想明白了。”
仆妇松了口气：“那你愿意认祖归宗了？”
阿宝盯着她，忽然笑了下：“我娘亲说过，人可以穷，可以饿，但不能认错爹娘。”他把小木剑举到胸前，“她教我种菜，教我认字，教我做人。她才是我娘。你们骗不了我。”
仆妇脸色变了，转身就走。
门又被锁上。
阿宝低头看着小木剑，手指一根根抚过剑身。
他记得娘亲削它时说的话：“木头不怕磨，越磨越亮。人也一样，只要心不坏，日子总能过下去。”
他把剑贴在胸口，闭上眼。
窗外，晨风拂过琉璃瓦，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院角的石阶上。
石缝里的布条微微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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