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龙涎香袅袅升腾，却驱不散君臣之间那层无形的薄冰。柳文渊“磨砺”萧恒的提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皇帝萧睿心中激起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数日间，关于江南织造李贽的“清廉勤勉”、“爱民如子”的颂扬声，通过柳党掌控的清流言官之口，己如细雨般悄然浸润了朝堂。户部和内务府关于江南贡品、盐枭、水患的“难题”奏报也适时呈上，无一不隐隐指向一个名字——李贽。
朝堂定策，暗流汹涌：
今日大朝，气氛格外微妙。当柳文渊再次出列，以老成谋国之姿，将“委派萧恒总理江南织造整顿兼清剿盐枭，并请李贽大人全力辅佐”的提议正式抛出时，朝堂为之一静。支持萧恒的官员面露忧色，他们嗅到了陷阱的气息；柳党中人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建议。
皇帝高踞龙椅，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终落在萧恒沉静的脸上。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李贽其人，众卿以为如何？”
立刻有数位江南籍官员出列，言辞恳切：
“陛下！李大人主政江南多年，织造贡品精美绝伦，盐税分毫不差，实乃能臣典范！”
“李大人乐善好施，江南士子受其恩惠者众，书院、桥梁皆其所建，百姓称颂‘李青天’！”
“江南近年虽有风波，然李大人如定海神针，保一方安宁祥和，其德其能，当为百官楷模！”
这些赞誉，正是柳文渊“清流造势”的成果，将李贽的形象推到了道德与能力的顶峰，同时也无形中给萧恒套上了一层枷锁——你动他，便是动民心、动清流、动江南的稳定！
背景揭晓，铁板一块：
就在此时，一位须发皆白、极少在朝堂发声的老郡王，安平郡王（李贽的外祖父）的故交，颤巍巍地出列，声音不大却分量极重：
“陛下…老臣…本不该多言。然李贽之母，乃安平王兄嫡女，品性端淑。贽儿承其家风，克己奉公，老臣…是看着他长大的。江南之事，牵涉甚广，非猛药可医。若以雷霆手段处置，恐伤及无辜，动摇江南根基，反而不美。老臣…恳请陛下明鉴，用人…当以稳妥为要。”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李贽的皇亲身份（郡王外孙）被这位分量极重的宗室元老亲口坐实！这己不仅仅是官声清誉的问题，更牵扯到皇家的颜面和宗亲的体面！动李贽，几乎等同于向江南盘根错节的宗室勋贵网络宣战！殿内气氛瞬间凝固，连先前支持萧恒的官员也噤若寒蝉。这“背景深厚”西字，此刻重逾千斤！
皇帝的权衡与顺水推舟：
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深邃如渊。他看向柳文渊，柳相低眉顺眼，一派公忠体国；他又看向萧恒，萧恒神色平静，但眼神深处是洞悉一切的锐利。皇帝心中冷笑：柳文渊的毒计，他岂能看不穿？李贽这“李青天”的名声底下有多少猫腻，他未必全然不知，只是这层“皇亲”的遮羞布，加上其家族与内务府千丝万缕的联系和每年进贡的“巧思”，让他投鼠忌器，也乐得维持江南表面的“繁荣稳定”。
然而，萧恒兄弟的崛起，也确实需要一场真正的考验。褚良弼那种货色，太软了。李贽，这块裹着金箔的硬骨头，正好！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江南织造积弊，盐枭祸乱地方，确需整顿。萧恒。”
“儿臣在。”萧恒出列，躬身。
“朕将此重任交付于你，总理江南织造整顿事宜，兼领清剿两淮盐枭之责。”皇帝的目光锐利地刺向他，“李贽久在江南，熟悉地方，着其全力辅佐你办事。记住，”皇帝顿了顿，一字一句敲打在萧恒心上，“既要刮骨疗毒，清除积弊，亦要顾全大局，安定人心。江南，是我朝的赋税重地，亦是文华荟萃之所，不可轻动，亦不可不动！朕…要看到成效，更要看到分寸！”
这番话，看似支持，实则处处是坑：
“顾全大局，安定人心”：这是在用李贽的“人望”和“背景”警告萧恒，不能蛮干，不能激起民变或宗室反弹。
“不可轻动，亦不可不动”：逼萧恒必须在李贽这块铁板上找出缝隙，但又不能砸烂整块板子。
“要看到成效，更要看到分寸”：皇帝要的是结果，也是萧恒处理复杂政治关系的能力，更是在看这个儿子面对“皇亲”时，是否还有那份无所畏惧的“刚硬”！
萧恒领命，山雨欲来：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所托！”萧恒的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丝毫惧意。他深深一躬，起身时，目光扫过柳文渊，那平静之下，是如寒潭般的冷冽。柳文渊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江南府邸，奢华的“无痕”：
旨意下达，江南震动。李贽府邸，位于扬州瘦西湖畔，名为“静思园”。从外面看，白墙黛瓦，门庭简朴，与“李青天”的声名相符。然而，当萧恒派出的精干吏员（以协助筹备之名）试图进入核查时，却处处碰壁。
账目无瑕： 府内用度账目清晰得如同模板，每一笔支出都合情合理，甚至显得“寒酸”。仆役数量、月例、日常采买，皆符合其“简朴”人设。
陈设“低调”： 厅堂之内，并无金玉满堂的俗气，多陈设字画、古琴、瓷器。但若有行家细看，那些看似朴素的紫檀木家具，皆是百年老料，榫卯结构精妙绝伦；墙上字画，落款虽非当世名家，却是前朝隐士真迹，价值连城；案上青瓷茶具，釉色温润如玉，乃前朝官窑秘色，有价无市！
园林“自然”：园中景致，以“野趣”为名。然那些看似随意散置的太湖石，块块玲珑剔透，孔洞天成，皆为顶级“花石纲”遗珍；几株看似寻常的罗汉松、黑松，树龄皆在百年以上，姿态虬劲，养护费用惊人；园中水系引自活水，暗渠工程浩大，却以“引泉入园，效法自然”之名掩盖。奢华隐藏在极致的品味和“低调”的伪装之下，查？查无实据！所有贵重之物，要么来历“清白”（如“友人馈赠”、“祖传之物”），要么己融入环境成为“雅趣”，难以量化其奢靡程度。
官场铁板，密不透风：
更棘手的是江南官场对李贽的态度。萧恒抵达扬州后，无论是接风宴还是公务往来，地方官员对这位钦差皇子恭敬有加，但谈及李贽，无不交口称赞：
“李大人乃我江南官场柱石，有他在，我等办事才有主心骨啊！”
“李大人清廉如水，爱民如子，实乃我辈楷模！”
“殿下但有差遣，我等定当尽力配合…只是涉及织造局和李大人事务，还须…谨慎周全，以免扰了李大人为陛下办差的章程。”
表面上配合，实则处处维护，将李贽拱卫在中心。整个江南官场，在李贽多年经营和柳党暗助下，早己如铁板一块！想从内部找到突破口？难如登天！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传到李贽耳中。
扬州城笼罩在绵绵的江南烟雨中，画舫轻摇，丝竹隐隐。静思园内，李贽一身半旧布袍，正悠然品茗，看着窗外的雨打芭蕉。他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眼神却平静无波。
“钦差殿下己下榻驿馆了？”他淡淡问道。
“是，老爷。殿下似乎…很沉得住气。”心腹管家低声道。
李贽轻笑一声，吹了吹茶沫：“沉得住气就好。年轻人，锐气太盛容易伤着自己。陛下让他来‘刮骨疗毒’，也要看…这骨头够不够硬，这刀…够不够快啊。”他放下茶盏，望向烟雨迷蒙的瘦西湖，“这江南的水，深着呢。一场雨，能洗去尘埃，也能…淹死人。”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朴素的衣襟：“备车，去驿馆。本官…该去拜见钦差殿下了。”
烟雨如织，将整个扬州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萧恒站在驿馆窗前，望着楼下那辆看似普通的青布马车缓缓驶近。他知道，这江南烟雨下的第一场无声交锋，即将开始。而他面对的，是一个背景深厚、人设完美、官场铁板一块、且深谙如何在规则内“合法腐败”的可怕对手。皇帝的顺水推舟，将他推入了一个比战场更凶险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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