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的温房里，水汽顺着木架往下淌，在青砖地上积了圈水痕。马周蹲在陶罐前，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丛竹荪，忽然打了个喷嚏，惊得旁边的小徒弟手一抖，手里的水壶差点掉在地上。
“轻点！” 马周瞪了他一眼，用骨针小心翼翼地拨开菌盖，“殿下说这东西娇气，碰坏了就白费功夫了。” 他从怀里掏出片油纸，想把菌子摘下来，又舍不得，手指在菌柄上捏了捏，软乎乎的，像块新蒸的米糕。
老王头扛着块新铁砧进来，铁砧上还沾着昨夜的铁屑。“马大人，别对着蘑菇发呆了，李靖将军要的铁管还没打够呢。” 他把铁砧往地上一放，震得陶罐都晃了晃。
“知道知道。” 马周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潮气，“这菌子再长两天就能收了，到时候让太医令看看，能不能当药。”
正说着，李承乾的轮椅碾过积水，“咯吱” 一声停在温房门口。赵德手里捧着个木盒，里面铺着晒干的艾草。“殿下，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说这东西能驱虫，放在温房里正好。”
李承乾打开木盒，艾草的清香混着菌子的土腥味，倒也不难闻。“放角落里吧。” 他看向那丛竹荪，菌盖边缘己经微微泛黄，“差不多能摘了，小心些，别碰破了。”
马周忙找出把银刀，像切豆腐似的轻轻割下菌柄，油纸包了三层才放进木盒。“这就送太医院去？”
“先送东宫。” 李承乾转动轮椅往外走，“我让人试试能不能做成药粉。”
刚出格物院，就见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在墙根下张望，见了他们，慌忙往树后躲，却被赵德一把揪住。“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小太监吓得脸都白了，手里的纸包掉在地上，滚出几颗发霉的麦粒。“我…… 我是来看看格物院种了些什么……”
李承乾捡起麦粒，指尖捻了捻，霉斑和温房里的菌子截然不同。“谁让你来的？”
小太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马周在他后腰上推了一把，他才哭丧着脸道：“是…… 是魏王殿下身边的公公，让我看看太子殿下在种什么稀奇东西……”
李承乾把麦粒扔进旁边的泥水里：“回去告诉李泰，想看自己来，别耍这些小把戏。”
东宫的药房里，李承乾正用石臼碾着竹荪。白色的粉末簌簌落在碗里，像撒了把细雪。苏氏端着碗杏仁茶进来，看见他额角的汗，掏出帕子想给他擦，又想起男女有别，帕子在手里捏成了团。
“殿下歇会儿吧，我来碾。” 她把茶碗往案上一放，挽起袖子就去夺石杵，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
李承乾没松手：“这东西得碾得极细才行，不然药效出不来。” 他忽然笑了，“你怎么来了？”
“母亲说皇后娘娘的病好了，让我送些补品过来。” 苏氏低头看着石臼里的粉末，“这就是格物院种的菌子？看着倒像面粉。”
“等做成药，说不定能治很多病。” 李承乾把粉末倒进瓷瓶里，塞好木塞，“只是还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正说着，赵德匆匆进来：“殿下，太医院来人了，说…… 说魏王殿下让人送了些发霉的东西，说是能治病，让太医令鉴定。”
李承乾眉头一皱：“他送了什么？”
“说是从南方带来的霉豆腐，还有些发了霉的草药。” 赵德撇了撇嘴，“太医令正拿着发愁呢，怕得罪魏王。”
苏氏在旁边听了，忽然道：“臣妾听说，南方人确实爱吃霉豆腐，只是那东西性子烈，怕是不能当药。”
李承乾把瓷瓶往怀里一揣：“去太医院看看。”
太医院的院子里，几个太医围着个陶罐争论不休。罐子里的霉豆腐黑黢黢的，散发着股怪味。李泰的亲信太监叉着腰站在旁边：“魏王殿下说了，这东西在南方能治腹痛，你们可得好好鉴定！”
李承乾的轮椅刚到门口，就听见太监的吆喝声。他没说话，只是让赵德打开瓷瓶，倒出些竹荪粉末。“太医令，看看这个。”
太医令接过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尖捻了捻：“这是…… 格物院种的菌子？看着比那霉豆腐干净多了。”
“干净有什么用？” 李泰的太监嗤笑一声，“治病得看疗效，太子殿下总不能拿些白花花的粉末糊弄人吧？”
“是不是糊弄人，试试便知。” 李承乾看向旁边的药童，“听说你昨日切药时割伤了手，还在流脓？”
药童愣了愣，举起缠着布条的手，布条上渗着些黄脓。李承乾用银勺舀了点粉末，轻轻撒在伤口上：“明日再看。”
太监还想争执，却被太医令拦住了：“既然太子殿下有法子，不妨试试。”
离开太医院时，暮色己经沉了。赵德推着轮椅往东宫走，见李承乾望着天边的乌云出神，忍不住道：“殿下，魏王这是故意找茬呢。”
李承乾摸了摸怀里的瓷瓶，粉末隔着瓷片传来微凉的触感。“他越急，越说明这菌子有用。” 他忽然笑了，“只是没想到，他连霉豆腐都搬出来了。”
风卷着乌云压过来，眼看就要下雨。赵德加快了脚步，轮椅碾过青石板，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像在和天边的雷声应和。
药童的伤口能不能好，谁也说不准。但李承乾知道，有些东西，就像这格物院的菌子，哪怕一开始不起眼，只要好好养着，总有发光的时候。
雨点 “啪嗒” 打在轮椅的扶手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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