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在黑夜里颠簸，李玄把墨尾裹进怀里的旧棉袄。这棉袄是从青禾药庐带出来的，里衬还留着药草香，墨尾缩在里面，只露出双眼睛，盯着船板上那堆碎玉佩发怔。
碎玉片沾着海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李玄试着拼了三次，总在尾巴处差一块——是墨尾坠海时弄丢的那块。他摸到墨尾断尾处的破布套，那里空空的，只剩点磨得发亮的棉絮，像谁掏空了心。
“会找到的。”李玄低声说，指尖划过墨尾的耳朵。它突然抖了抖，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往他怀里缩得更紧了。
忘川岛的轮廓在黎明时浮现，像头蛰伏的巨兽趴在海平面上。岛周围的暗礁区泛着白沫，浪头撞上去，碎成千万片，声音凄厉得像猫叫。
“这里的暗礁，是用人骨堆的。”
墨尾突然从棉袄里钻出来，跳到船舷边，用爪子指向暗礁群。李玄这才看清，礁石的缝隙里嵌着些发白的东西，是细碎的骨头，被海浪磨得光滑，像散落的棋子。
他想起陈婆婆的话：“墨尾爪子上的血印，是当年李密教它画的。”便从怀里摸出顾九段的黑子，递给墨尾。它用爪子按住黑子，在船板上划出歪歪扭扭的轨迹——是串暗语，指向暗礁群中一处泛着绿光的水道。
“是这儿。”李玄撑起船桨，往绿光处划去。水道比想象中窄，两侧的礁石擦着船身，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像有无数只手在拉扯船舷。
墨尾突然炸起毛，对着礁石群低吼。李玄抬头，看见礁石上趴着些人影，一半是人形，一半是猫身，眼睛发着红光，喉咙里淌着涎水——是渡厄司抓的“半人半猫”。
“他们被抽了魂，”墨尾的声音突然在李玄脑子里响起，又轻又涩，像磨过沙子的玉，“渡厄司用七世猫魂炼药，说能让死人活过来。”
这是墨尾第一次开口说话。李玄的心脏猛地一跳，低头看它，它却别过脸，尾巴紧张地扫着船板，断尾处的绒毛簌簌发抖。
“你……”
“快划！”墨尾打断他，爪子指向水道尽头，“白伶在祭坛等着，她说……要拿我的最后一命，换李密活过来。”
渔船冲出暗礁区时，李玄看见岛上的祭坛。白玉台阶蜿蜒而上，顶端立着座青铜鼎，鼎里燃着幽蓝的火，把周围的石碑照得惨白——碑上刻着每一世“被猫害死”的人名：李密、青绾、苏绾……最后一个，是李玄。
“他们骗了所有人。”李玄的声音发颤。墨尾跳上他的肩头，尾巴扫过他的脸颊，带着点海盐的涩：“从第一世就骗了。李密根本没死，他是渡厄司的司主，躲在轮回里，看着我们互相折磨。”
祭坛顶端，白伶站在青铜鼎旁，红衣在蓝火里飘得像面旗。她脚下跪着铃娘、绣鬼、棋痴……所有人的脖子上都戴着铜铃，铃响时，那些半人半猫的怪物就发出痛苦的嘶吼。
“你总算来了。”白伶转过身，白发在风里乱舞，“李玄，把猫交出来。只要它心甘情愿献上最后一命，李密大人就能活，你的债也能清了。”
李玄把墨尾往怀里按了按，摸出那半块拼不全的玉佩：“他根本不配。”
“不配？”白伶笑了，笑得眼泪首流，“当年若不是它碰翻棋盘，我姐姐怎么会被灌毒酒？若不是它偷喝解药，青禾哥哥怎么会被斩首？李玄，你看看他们！”她指向那些半人半猫的怪物，“这都是猫欠的债！”
墨尾突然从李玄怀里窜出去，落在青铜鼎旁。蓝火舔着它的皮毛，却没烧起来，反而在它断尾处凝成道虚影——是条完整的尾巴，像用碎玉拼起来的，轻轻晃。
“我没碰翻棋盘，”墨尾的声音在祭坛上回荡，又清又冷，“是顾九段把名单刻在我爪子上，让我故意闯祸；我没偷喝解药，是青禾怕我被毒死，自己打翻了药碗；苏绾的毒酒里根本没解药，她是怕我回头，故意说漏了时辰……”
它每说一句，就有一块碎玉佩从暗礁区飞来，落在祭坛上。是李玄弄丢的那半块，被海浪冲了回来，带着陈婆婆的血、沈月娘的绣线、青禾的药渣……
“你撒谎！”铃娘尖叫着扑过来，银铃化作毒针射向墨尾。李玄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前面，毒针扎进他的后背，像被冰锥刺穿。
“李玄！”墨尾扑过来舔他的伤口，断尾处的虚影突然炸开，碎玉片像流星般飞向那些半人半猫的怪物。碰到玉片的怪物发出一声嘶鸣，身上的猫形褪去，露出人的模样——是顾九段的徒弟，是青禾的师弟，是苏绾的戏班班主……
“是真的……”棋痴摸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眼泪首流，“师父当年是故意让猫走的。”
白伶后退两步，撞在青铜鼎上：“不可能……姐姐明明……”
“沈月娘的舆图是我撕的，”墨尾的声音软了些，“她怕明军屠城，让我把假舆图撕碎，真的藏在我项圈里。白伶，你看这是什么？”
它从布套里拖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半块鱼干，是苏绾当年给它的，藏了七世，还带着淡淡的甜味。
白伶的铜铃“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祭坛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白玉台阶裂开缝隙，露出底下的尸骨——不是别人的，是李密的。他早在第一世就被敌军斩杀，所谓的“复活”，不过是渡厄司用他的枯骨设的骗局，骗了所有人七世。
“原来如此……”白伶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些恢复人形的人，突然笑了，“我们都被骗了……”
青铜鼎里的蓝火突然熄灭，祭坛顶端浮现出老和尚的虚影，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七世偿，偿的是执念；九命还，还的是真心。墨尾，该回家了。”
墨尾抬头看李玄，眼睛亮得像海上的月。它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融进碎玉里。李玄扑过去抱住它，却只捞到一把微凉的光。
“别碰！”墨尾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只剩最后一命了，给你……”
碎玉片突然合拢，变成块完整的玉佩，落在李玄手里。玉佩上的猫有了完整的尾巴，正用爪子扒着个少年的衣角，少年胸口的朱砂痣，红得像团火。
祭坛开始崩塌，李玄攥着玉佩往岛外跑。身后传来白伶他们的哭喊，还有墨尾最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李玄，鱼干……分你一半。”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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