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抱着玉佩冲出崩塌的祭坛时，碎玉的凉意正顺着掌心往骨头里钻。他回头望了一眼，忘川岛在晨雾里裂成两半，青铜鼎坠进深海的瞬间，溅起的水花里浮着片黑色的猫毛——像墨尾最后留下的告别。
“等等！”
他突然疯了似的往回跑，礁石划破了草鞋，脚踝被碎骨硌得生疼，却死死攥着玉佩。在祭坛坍塌的废墟里，他扒出半截烧焦的骨笛，笛身上刻着细小的猫爪印，吹孔处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是墨尾的血。
这是李密第一世给书童阿墨做的骨笛，后来辗转落到顾九段手里，又被沈月娘藏进画舫的暗格，最后竟跟着墨尾到了忘川岛。李玄把骨笛凑到唇边，吹了半声就卡住了，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棉絮。
退潮的海水漫过脚踝，带着股咸腥的冷。他看见水面上漂着些零碎的东西：青禾药庐的药碾碎片、苏绾绣绷上的金线、顾九段的黑子……还有半块鱼干，被浪头推到他脚边，正是墨尾叼了七世的那半。
“你总说分我一半。”李玄蹲下身，把鱼干捡起来，和玉佩一起塞进怀里，“可你还没尝过我烤的。”
返程的渔船是白伶安排的。她站在码头，红衣被海风吹得贴在身上，白发里别着支墨色的簪子——是用墨尾的断骨磨的，簪头雕着只完整的猫。
“渡厄司的老巢在海底，”白伶递给李玄一张海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漩涡，“李密的枯骨里藏着‘轮回镜’，能照出七世未尽的执念。你若想……”
“我不想让她回来。”李玄打断她，指尖划过骨笛上的爪印，“她九命还完了，该歇着了。”
白伶的眼圈红了：“可她最后那命，是替你挡了铃娘的毒针。轮回镜能让你……”
“让我用七世的记忆换她多活一世？”李玄笑了笑，笑出些泪来，“她己经等了我七世，这次该我等她了。”
渔船离开忘川岛时，李玄把骨笛挂在船头。海风穿过笛孔，发出呜呜的声，像猫在低吟。他数着浪头，想起墨尾趴在船舷捞鱼的样子，突然发现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它总在他受伤时往他怀里钻，不是怕，是想替他挡着；它叼着鱼干跑在前面，不是贪嘴，是想引开追兵。
第七日傍晚，船靠了长安码头。慈恩寺的方向飘着炊烟，老和尚圆寂的禅房被重新修葺过，案上摆着个新的香炉，炉边卧着只石猫，断了半截尾巴，眼睛是用墨尾的碎玉嵌的。
“是白伶让人刻的。”守寺的小和尚递给李玄一个布包，“她说这是墨尾留在忘川岛的东西。”
布包里是团乱糟糟的线，缠着些零碎：半块猫形玉佩、几根黑色的猫毛、还有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是李玄小时候掉在慈恩寺的，被墨尾捡去，叼了整整十五年。
李玄把线团放在石猫的爪子旁，突然听见骨笛在怀里响了一声。他摸出骨笛，看见笛孔里钻出只小小的虫子，拖着根银丝，银丝的另一端连着石猫的眼睛。
虫子爬到石猫的断尾处，突然炸开，化作点点荧光。石猫的眼睛亮了起来，碎玉里映出些流动的画面：
第一世，李密举刀刺向书童，刀光里阿墨的嘴角却带着笑；
第二世，郭子仪的刀鞘碎在刑场，夹层里露出团黑色的毛；
第三世，苏绾被灌毒酒时，偷偷往猫项圈里塞了颗糖；
……
第七世，忘川岛的祭坛上，墨尾化作光点前，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是用自己的血画的鱼，尾巴处歪歪扭扭地写着“等我”。
李玄的手指抚过石猫的断尾，那里突然变得温热，像墨尾还趴在上面打盹。骨笛又响了，这次不是呜咽，是段轻快的调子，像他小时候逗猫时吹的不成调的曲。
“我知道了。”李玄把骨笛放在石猫身边，“我在这儿烤鱼干，你闻着味就回来。”
往后的日子，李玄住在慈恩寺的禅房里。他学着老和尚的样子种药草，在棋盘上摆黑子，绣些歪歪扭扭的猫形布偶。每年雪落时，他都会在香炉下留半块鱼干，旁边摆着那支骨笛。
有一年上元节，雪下得特别大。李玄烤了鱼干，刚放在石猫旁，就听见屋顶传来“咔哒”一声。他抬头，看见只断尾黑猫蹲在瓦上，尾巴断处新长出的绒毛泛着灰，正歪着头看他，嘴里叼着半块鱼干，和他手里的那半严丝合缝。
骨笛突然自己响了起来，调子轻快得像要飞起来。李玄张开手，黑猫从屋顶跳下来，砸进他怀里，用头蹭他的下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像在说“我回来了”。
怀里的玉佩烫了一下，李玄低头，看见玉佩上的猫尾巴处，多了点新鲜的血痕——是墨尾刚在屋顶蹭破的，正和他手腕上的债印慢慢重合。
“这次换我护着你。”李玄摸着它的断尾，骨笛的余音绕着禅房转了三圈，钻进雪地里，像撒下了把会发芽的种子。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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