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好的碎镜在禅房的案上泛着冷光。李玄盯着镜中那株破土的绿芽，突然想起老和尚说过的话：“万物有灵，镜花水月虽虚，可藏在里面的心意是真的。”
他摸出袖中那根沾着猫毛的骨笛，笛孔里还留着忘川岛的海盐味。当指尖按住笛孔时，镜面里的绿芽突然剧烈摇晃，猫薄荷田的石屋传出“咚”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门——是墨尾，它正用爪子扒着陶瓮的封口，红布上的猫爪印又深了几分，沾着些银色的粉末，是镜中世界的月光凝成的。
“它在等笛声。”白伶端来盏油灯，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镜面上，映出的猫影突然停下动作，耳朵警惕地竖着，像在分辨方向。李玄深吸一口气，将骨笛凑到唇边，吹起那支不成调的曲子——是他小时候逗猫时瞎吹的，墨尾总爱蹲在他脚边，尾巴随着节奏轻轻晃。
笛声穿过铜锈，落在镜中世界时，竟化作无数银色的丝线，顺着猫薄荷田的田埂铺成条路。猫影迟疑了一下，叼起骨笛（镜中的那支），顺着丝线往石屋外跑，断尾处的红线在月光里拖出长长的影，像在给李玄引路。
“镜中时间真的比外面快十倍。”白伶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油灯的光映出她眼底的焦虑，“你看它跑过的田埂，刚才还长满杂草，现在己经被踩出了清晰的印子——它至少在里面跑了三个时辰。”
李玄的指尖在笛孔上顿了顿。镜中的猫影突然停在路的尽头，那里立着块石碑，碑上刻着“忘川”二字，和忘川岛祭坛的石碑一模一样，只是碑底多了个猫洞，洞口嵌着半块玉佩，正是沈月娘绣绷里藏的那半，玉面被舔得发亮，显然被墨尾了很久。
“它想从猫洞钻出去。”李玄的声音发紧。可就在猫影即将钻进洞时，石碑突然裂开，青黑色的潮水顺着裂缝涌出来，蚀骨散的毒雾裹着些扭曲的人影——是渡厄司那些半人半猫的怪物，它们竟顺着墨尾的伤口，追到了镜中世界。
猫影猛地转身，用身体挡住潮水，尾巴断处的红线突然绷得笔首，像根即将断裂的弦。李玄看见它往石碑后躲了躲，那里藏着个小小的布偶，是青禾扎的那只，布偶里塞着些干燥的猫薄荷，正是禅房新苗的种子，被它从外面带进来的。
“它在留种。”白伶的声音有些发颤，“它知道自己可能出不去了，想把猫薄荷的种子留在镜中，等春天……”
“它不会出不去的。”李玄打断她，笛声突然拔高，银色的丝线在镜中交织成网，将毒雾暂时挡在网外。猫影趁机钻进猫洞，尾巴尖的红线勾住那半块玉佩，拖进洞中的瞬间，镜面突然“咔嚓”裂开道新缝，缝里飘出根黑色的猫毛，落在李玄的手背上，带着点温热的湿，像泪。
“它钻到忘川岛的猫洞了！”白伶指着镜中突然亮起的光，猫影正从忘川岛祭坛的废墟里钻出来，月光落在它身上时，青黑色的毒雾开始消退，显然镜外的月光能压制蚀骨散的毒。可就在它即将跑出废墟时，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是渡厄司老巢的入口，里面传来无数铜铃的脆响，像在召唤猫魂。
猫影的身体晃了晃，显然被铜铃声诱惑。李玄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他看见镜中的骨笛（墨尾叼着的那支）突然发出红光，笛孔里的猫毛飘出来，化作个小小的虚影——是老和尚，正对着猫影摇头，念珠在虚影手中转得飞快。
猫影猛地晃了晃脑袋，叼着骨笛转身往海边跑，断尾处的红线在沙滩上拖出串血珠，像在写什么字。李玄凑近镜面，看见血珠拼出的竟是“长安”二字，后面跟着个歪歪扭扭的“等”，和顾九段棋谱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它想回长安。”李玄突然明白过来。他抓起案上的碎镜，往油灯里添了把油，火焰“腾”地窜起时，镜面里的猫影己经跑到了海边，正用爪子扒着艘搁浅的渔船，船板上刻着个小小的“李”字，是他当年在泉州坐过的那艘。
就在猫影跳上渔船的瞬间，黑洞里的铜铃声突然变得尖锐，无数只半人半猫的手从洞里伸出来，抓住了它的尾巴。猫影发出声凄厉的嘶鸣，却还是死死咬着骨笛，另一只爪子在船板上划出个符号——是李玄手腕上债印的图案，只是猫的尾巴是完整的。
镜面突然剧烈震颤，所有碎片同时炸开，溅起的镜片落在猫形血印上，竟与那朵绿芽的花瓣融在一起，化作枚小小的铜铃，铃舌是用墨尾的猫毛做的，轻轻一碰，发出的声音竟和骨笛的调子一模一样。
李玄攥着铜铃冲到门口，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长安的方向飘来朵云，形状像极了猫的侧影，断尾处的云絮正慢慢往一起凑，像要补成完整的尾巴。
他突然想起镜中猫影在沙滩上写的“等”。
原来不是让他等，是在说——
“我在回长安的路上，你别急。”
（第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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