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的猫洞比想象中深。李玄攥着那半块沾血的花瓣往里钻时，指尖触到些毛茸茸的东西——是团黑色的猫毛，混着猫薄荷的碎叶，像谁特意铺的软垫。
洞壁上刻着细小的爪印，每隔三步就有一个，和墨尾的爪形严丝合缝，显然是它一点点刨出来的。
“它怕黑。”白伶举着火把跟在后面，火光映出洞壁上的划痕，“这些爪印是顺着光的方向刻的，像在给自己壮胆。”
李玄的心脏轻轻发颤。他想起墨尾总爱蹲在禅房的烛火旁，尾巴随着火苗晃，哪怕被火星烫到也不肯挪窝——原来它不是不怕黑，是怕他一个人待在暗处。
钻过三丈长的通道，眼前突然开阔起来。是间石室，中央摆着个木箱，和老和尚的旧木箱一模一样，箱盖上刻着只完整的猫，尾巴处的刻痕还很新，像是刚完工。李玄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第一世李密给书童阿墨的骨笛，笛孔里塞着半块干硬的馒头；
第二世郭子仪的刀鞘碎片，缠着根黑色的猫毛；
第三世苏绾的金簪断片，沾着点戏服上的胭脂；
……
最后一层放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七块鱼干，每块都啃了一半，边缘的齿痕深浅不一，却都在同一位置留下个小小的凹痕——是特意给他留的那半。
“它把每一世的念想都藏在这儿了。”铃娘的声音带着哽咽，她捡起块鱼干，上面的凹痕处还沾着点白色的粉末，“是青禾药庐的糖霜，它怕鱼干太咸，特意蘸的。”
石室的角落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李玄举着火把走过去，发现是块松动的石板，下面藏着个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绣着只猫，正用爪子指着瓮底，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沈月娘的手艺。
“是往生镜的最后一块碎片。”白伶的指尖划过红布，“墨尾把它藏在这儿，就是怕被巫医找到。”
可当李玄解开红布，陶瓮里装的却不是镜片，是团缠绕的红线，线里裹着个小小的木牌，刻着“七世偿”三个字，背面却用刀划着行字：“债己清，魂未散”，是老和尚的笔迹，墨迹还很新，显然是墨尾从禅房带进来的。
“它早就知道自己不会真的魂飞魄散。”李玄的指尖抚过木牌，红线突然散开，掉出片干枯的猫薄荷叶子，叶脉上用金线绣着个“等”字，和苏绾绣绷上的针脚如出一辙。
石室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洞顶落下簌簌的尘土。白伶冲到通道口，火把的光映出张扭曲的脸——是巫医，他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手里的陶罐正往外淌着青黑色的毒液，“你们以为躲得掉吗？这石室的地基是用蚀骨散泡过的，只要我点燃引线，你们和这猫的残魂，都会化成脓水！”
墨尾的鱼干突然在木箱里“噼啪”作响。李玄回头，看见那些啃了一半的鱼干正在冒烟，凹痕处的糖霜融化开来，在箱底拼出个符号——是青禾药庐的解药配方最后一味，“猫薄荷的根，需与猫魂相融”。
“它连这个都算到了。”李玄抓起块鱼干，糖霜烫得像火。他突然想起禅房那株开着花的猫薄荷，想起镜中猫影藏的种子，原来解药从来不在别处，就在他们身边。
巫医的毒液己经漫到脚边，青黑色顺着鞋底往上爬。李玄突然将鱼干塞进陶瓮，红线遇热突然燃烧起来，化作道金色的火焰，舔过陶瓮的内壁，竟映出无数细碎的光点——是墨尾散落在各处的魂光，此刻正顺着火焰往石室汇聚。
“不可能！”巫医尖叫着扔出陶罐，毒液在空中凝成毒箭，射向李玄的胸口。铃娘突然扑过来挡在他身前，毒箭穿透她的衣袖，却在触到她怀里的碎镜时，瞬间化作青烟——镜中猫影的爪子正对着毒箭，尾巴处的金毛亮得惊人。
“是墨尾在护着她。”白伶挥出鞭子缠住巫医的脖子，“它没怪铃娘，从来都没怪过。”
火焰中的光点突然炸开，化作只黑猫的虚影，正是墨尾。它的身体比之前凝实了许多，断尾处的金毛在火焰里轻轻晃，往李玄怀里钻时，尾巴扫过他的手腕，债印上的猫形突然活了过来，跳进火焰中，与虚影合二为一。
“轰隆”一声，石室的顶塌了。
李玄抱着重新变得温热的虚影冲出通道时，榕树正在燃烧，巫医被落石压住，惨叫声渐渐被火焰吞没。虚影在他怀里蹭了蹭，往禅房的方向指了指，那里的猫薄荷田正泛着金光，显然是魂光在滋养新苗。
他低头，看见虚影的爪子上沾着点陶瓮的碎片，碎片里映出个小小的画面：慈恩寺的雪夜，老和尚正对着只断尾猫笑，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我说过，执念是‘想护着一个人’，魔也能成佛。”
虚影突然舔了舔他的手心，留下个湿漉漉的印子。李玄抬头望向长安的方向，天边的猫形云己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轮满月，月光落在虚影身上，竟让它的身体多了几分实体的质感。
他突然明白木牌背面那句话的意思。
债己清，不是结束。
魂未散，是因为还有未说够的“别走”。
而那片猫薄荷田深处，新苗的叶片上正凝结出颗露珠，映出只断尾猫的影子，正用爪子往土里埋什么东西，动作温柔得像在埋下整个春天。
（第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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