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在身后重重合上时,李玄听见了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闷响。
他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却不敢回头。墨尾用身体撞开暗门的力道太大,他现在还能感觉到胸口残留着那股沉甸甸的暖意,像老和尚禅房里总温着的那壶米酒。
“墨尾……”他低唤一声,声音被暗道里的风卷得七零八落。手腕上的债印还在发烫,那只缺尾猫的印记红得像要渗出血来,和他腰侧伤口的疼混在一起,成了种尖锐的提醒——他不能停下。
暗道尽头连着条湍急的河,沈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备了艘小船,船头插着支竹笛,笛身上刻着个“郭”字。李玄跳上船,刚解开缆绳,就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凄厉的猫叫,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就在耳边。
他猛地回头,河面空荡荡的,只有雪沫子落在水面,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驾!”李玄抄起船桨,用力往水里划。桨叶破开冰碴的声音很响,却盖不住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的话——白伶说墨尾是第一世求着被刺的,沈婆婆说要找裂帛刀的传人,老和尚的纸条写着“欠的债才好算”。
债到底是什么?
他低头摸了摸胸口的朱砂痣,那里总在想起墨尾时隐隐发烫。这颗痣是娘生前给他点的,说“等你遇到戴猫形玉佩的人,痣发烫,就是缘分到了”。那时他只当是戏言,现在才懂,所谓缘分,或许从第一世就缠上了。
小船顺流漂了两天两夜,李玄把沈婆婆给的护心丸嚼碎了混在水里,勉强压着伤势。第三日清晨,船终于靠了岸,码头上立着块斑驳的石碑,刻着“洛阳”二字。
洛阳的雪比长安小,却更冷,风里带着股铁器的味道。李玄裹紧了身上的破袄——那是他从暗道里顺手捡的,不是自己的锦缎袄子,倒像是哪个武夫穿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里衬沾着点暗红色的锈。
“这位小哥,要刀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李玄转头,看见个瘸腿的老刀匠,蹲在墙角磨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旁边摆着个木牌,写着“裂帛刀铺”。
李玄的心脏猛地一跳。
沈婆婆说的“裂帛刀传人”,难道就是他?
“老丈,”李玄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想找一把刀,刀鞘上刻着名字的。”
老刀匠抬起头,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却在看向李玄手腕时亮了一下。李玄下意识地把袖子往下拽了拽,遮住那只缺尾猫的印记,却被老刀匠按住了手。
“不用遮,”老刀匠的手指粗糙得像砂纸,轻轻抚过他手腕上的印记,“郭家人的眼睛,认得出债印。”
“郭家人?”
“我是郭七,”老刀匠放下刀,往铺子后面指了指,“裂帛刀是我郭家的传家宝,当年郭子仪将军的佩刀,刀鞘内侧刻着俩字——‘护墨’。”
护墨。
李玄的呼吸顿了顿。墨尾的名字里有个“墨”字,难道……
“跟我来。”老刀匠站起身,瘸着腿往铺子后面走。李玄跟上,才发现铺子后面是个小院,院里堆着些残破的刀鞘,最里面的石台上,摆着个黑沉沉的东西,用红布盖着。
老刀匠掀开红布。
那是个鳄鱼皮刀鞘,边缘磨损得厉害,内侧果然刻着两个字,不是“护墨”,而是“墨护”。字迹苍劲,像是用刀尖刻上去的,笔画里还嵌着点暗红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
“这刀鞘……”李玄伸手想去碰,却被老刀匠拦住了。
“碰不得,”老刀匠叹了口气,“这是第二世的债,沾了血的。当年郭将军让刀鞘显形,故意把布防图露给敌军,就是为了保这刀鞘里藏着的东西。”
“藏着什么?”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猫:七世偿,九命还》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猫的命。”老刀匠的声音压得很低,“将军早算出自己会功高震主,满门抄斩是躲不过的。他把布防图刻在刀鞘内侧,是想让敌军以为‘刀鞘是叛徒’,这样藏在刀鞘夹层里的猫,才能活下来。”
李玄愣住了。
他想起墨尾的记忆碎片——那把叫“裂帛”的佩刀,刀鞘缺口的形状,和墨尾断尾处新长出的绒毛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那猫……后来怎么样了?”
“活下来了,”老刀匠指了指刀鞘的缺口,“将军死前提了个条件,让行刑的人砍碎刀鞘,说‘叛徒该碎尸万段’。其实他是怕猫被搜出来,故意让刀鞘替它受了那一刀。你看这缺口,就是当年砍的,刚好护住了夹层里的猫。”
李玄的指尖颤了颤。
他突然想起墨尾断尾处的伤,每次自己摸到那里,墨尾都会抖一下,像是很疼,又像是很怀念。原来那不是疼,是刻在骨头里的记忆——有人曾用刀鞘的残缺,换过它的命。
“那将军的家人呢?”李玄的声音发紧。
老刀匠的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颗泪:“都死了。除了我爹,当年才三岁,被将军的亲兵藏在柴房,听着外面满门抄斩的动静,手里攥着半块刀鞘碎片,碎片上刻着‘墨护’俩字。”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块发黑的木头,果然和石台上的刀鞘严丝合缝。
“我爹说,这俩字不是‘墨护’,是‘护墨’,”老刀匠把碎片拼在刀鞘上,“将军刻的时候故意反着刻,是怕敌军看懂——他要护的不是刀,是猫。”
李玄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胀。他想起白伶说的“第一世是你亲手推它去刀底下”,突然觉得那些话里藏着的,或许不是恨,是他看不懂的深情。
“那渡厄司……”
“他们要找的不是刀,是刀鞘里藏的猫毛,”老刀匠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猫每世都会留下点东西在信物里,凑齐七世的,就能逼它提前化形,变成……”
他没说下去,嘴角渗出了血。
李玄猛地抬头,看见院墙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红衣白发,手里的鞭子缠满了红线,正是白伶。
“郭七,你知道得太多了,”白伶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雪落在脖子里,“裂帛刀的秘密,该带进棺材了。”
鞭子挥出的瞬间,李玄下意识地扑过去,想用身体护住老刀匠。可老刀匠却突然把他往旁边一推,自己撞向了鞭子。
“将军的债,老奴来还!”
鞭子抽在老刀匠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抱住石台上的刀鞘,对李玄喊:“带着刀鞘走!去秦淮找苏绾的戏楼!那里有第三世的……”
后面的话被血堵住了。
白伶的鞭子再次扬起,这一次,目标是李玄怀里的刀鞘。李玄转身就跑,刀鞘揣在怀里,沉甸甸的,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
他听见身后传来老刀匠的闷哼,还有白伶的冷笑:
“跑吧,李玄。第二世的债刚揭开一角,后面的,更疼呢。”
跑到街口时,李玄回头看了一眼。刀铺的小院里燃起了火,火光中,他好像看见老刀匠摊开的手心里,放着几根黑色的猫毛,正随着火焰往上飘,像要飞去找什么人。
李玄握紧了怀里的刀鞘,内侧的“墨护”二字硌着胸口,和那颗朱砂痣一起发烫。
他好像有点懂了“债”是什么。
是李密刺向书童的刀,偏了半寸。
是郭子仪碎掉的刀鞘,护了一命。
是那些说不出口的爱,藏在伤口里,等了七世。
(第西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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