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抱着裂帛刀鞘冲进秦淮河的暮色里时，洛阳刀铺的火光还在眼底烧。老刀匠最后那句“去秦淮找苏绾”像根刺，扎在他喉咙口，混着护心丸的苦味，成了催他赶路的鞭子。
雇的船家是个沉默的老头，只说“这河面上的灯，不全是给活人看的”。李玄不懂，首到船行至午夜，河面突然漂来成片的莲花灯，烛火映着水波，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墨尾断尾时拖在雪地上的血痕。
“前面就是绾音楼了，”船家突然开口，竹篙往水面一点，“三十年前，有个姓苏的姑娘在那儿唱《长生殿》，金使听完，把随身的玉簪都赏了她。”
李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岸边立着座飞檐戏楼，红灯笼上绣着缠枝莲，风一吹，灯影在墙上晃，像有谁在跳舞。他揣紧怀里的刀鞘，那“墨护”二字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烫得他心口发颤——这感觉，和每次摸到墨尾断尾时一模一样。
刚踏上码头，就被个穿水红袄子的小丫鬟拦住。丫鬟梳着双环髻，手里捏着块碎银，却不看他，只盯着他怀里：“客官怀里揣的是刀？我家楼主说，带刀鞘来的，得去后院听竹轩等。”
李玄愣住了：“你家楼主怎么知道……”
“楼主说，断尾猫护着的人，身上总有股铁腥混着檀木的味，”丫鬟转身就走，步子轻快得像踩在水面上，“她还说，猫现在大概正疼着呢，让你走快点。”
李玄的心脏猛地一缩。
墨尾现在怎么样了？白伶的鞭子有没有抽中它？他攥紧袖中的匕首，指尖掐进肉里，跟着丫鬟穿过喧闹的戏楼大堂。戏台上正唱到“天长地久有时尽”，台下喝彩声雷动，可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像在敲老和尚的木鱼。
听竹轩藏在一片竹林后，窗纸上透着昏黄的灯影，隐约能看见个女子的侧影，正对着镜子描眉。
“进来吧，”女子的声音很软，像浸了蜜的水，“门没锁。”
李玄推开门，看见女子转过身。她穿着件月白旗袍，领口绣着只蜷着的猫，尾巴处留着块空白。最奇的是她的眉眼，像极了记忆碎片里，那个往他项圈里塞东西的伶人，只是眼角多了道浅浅的疤。
“我是苏绾的师妹，叫晚晴，”女子放下眉笔，指着桌上的茶，“尝尝？这是当年苏姐姐最爱喝的雨前龙井，她说猫闻了会醒神。”
李玄端起茶杯，热气拂过脸颊，突然想起墨尾总爱趴在老和尚的茶盏边，用爪子拨弄水汽，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像在笑。
“你认识墨尾？”
“何止认识，”晚晴拿起桌上的绣绷，上面绣着只黑猫，正叼着支金簪往窗外跳，“苏姐姐当年在金使宴上‘坠簪’，就是让它把刺金的密信叼出去。可猫太傻，叼着簪子跑了没三里地，就在鱼摊前停下了。”
李玄的心揪了一下。
他想起墨尾看见鱼干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沈婆婆给的那半块啃了一半的鱼干，喉头发紧——难道墨尾真的因为贪嘴，误了大事？
“鱼摊是苏姐姐早就安排好的，冒火的东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晚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用绣花针在猫的尾巴上挑了挑，“她怕猫被追兵追上，特意让相熟的鱼贩在那儿等着，把猫藏进鱼篓里。那鱼干，是给猫压惊的。”
李玄愣住了。
他想起墨尾项圈内侧的刻痕，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或许不是密信，是苏绾写的“别怕”。
“那苏姑娘……”
“她喝了毒酒，”晚晴的声音低了些，针尖在布上戳出个小洞，“但她早备了解药，藏在发簪的空心杆里，本想等猫跑远了，自己偷偷服下。可金使早有防备，解药被搜走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锦盒，打开，里面是支断了的金簪，簪头的珍珠缺了一角，“这是当年那支簪子，猫叼着跑的时候，被追兵的箭擦到，断成了两截。苏姐姐临死前，手里还攥着半块鱼干，说‘别让它知道我没等到它’。”
李玄拿起金簪，断口处还留着点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他突然想起白伶的白发，想起她鞭子上的红线——那颜色，和苏绾旗袍上的缠枝莲一模一样。
“白伶和苏姑娘……”
“是亲姐妹，”晚晴的针顿了顿，“当年苏姐姐把妹妹锁在衣柜里，不让她出来送死。白伶听见姐姐被灌毒酒的声音，却打不开柜门，后来被渡厄司的人救了，就认定是猫害了姐姐。”
李玄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原来那恨意里藏着的，是没说出口的疼。
“那我该往哪走？”
“去蜀地找‘青禾药庐’，”晚晴把金簪放进他手里，指尖触到他手腕上的债印，轻轻颤了颤，“第三世的债是‘贪嘴’，后面还有更疼的等着呢。但苏姐姐说过，猫的记性虽差，可谁对它好，藏在骨头里呢。”
话音未落，窗棂突然“哐当”一声被撞碎。
寒风卷着雨丝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白伶的声音像淬了冰，从门外飘进来：“晚晴，你还在替她瞒着？那猫明明闻到鱼干就忘了正事，凭什么被护着七世？”
李玄下意识地把金簪揣进怀里，摸到刀鞘时，突然想起墨尾咬着鞭梢的样子。他拽起晚晴就往后门跑，可晚晴却猛地推开他。
“我替苏姐姐守了三十年，够了，”晚晴把绣绷往他怀里一塞，“这上面有药庐的地图，藏在猫的眼睛里。告诉墨尾，苏姐姐从不怪它，就像……就像你现在也不会怪它咬过你一样。”
李玄被推出后门时，听见了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还有晚晴的喊声，混着戏楼的唱腔飘过来：
“那鱼干，苏姐姐特意给猫挑了最大的！”
他在雨里跑了很远，怀里的金簪和刀鞘贴在一起，烫得像团火。秦淮河上的莲花灯还在漂，一盏接一盏，像苏绾没说完的话。
李玄摸了摸胸口的朱砂痣，那里烫得厉害，像是墨尾在用头蹭他的手心。
他好像听见墨尾在说：
“我没忘，鱼干我藏起来了，想等找到你，分你一半。”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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