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揣着那支断簪离开秦淮时,雨还没停。金簪被他用苏绾的绣绷裹着,藏在贴身的衣襟里,走一步,簪尖就硌一下心口,像有只猫爪在轻轻挠。
往蜀地去的路多是栈道,脚下是云雾,手边是峭壁。他把青禾药庐的地图拓在羊皮纸上,图上的标记歪歪扭扭,像墨尾踩出来的爪印——晚晴说,这是苏绾故意画错的,怕渡厄司的人看懂。
走了半月,栈道尽头突然出现片药田,紫菀、薄荷、当归挤在一起,风一吹,气息竟和墨尾绒毛里的味道有几分像。药田尽头立着座竹庐,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写着“青禾药庐”,只是“禾”字被虫蛀了个洞,像只睁着的眼睛。
“客人是来抓药的?”
庐内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李玄推门进去,看见个穿粗布褂子的老妪,正坐在竹椅上碾药,石碾子转得慢悠悠的,碾槽里沾着点黑色的碎毛。
李玄的呼吸顿了顿:“您是……青禾药庐的人?”
“老身姓秦,是守庐的,”老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胸口,“苏姑娘的绣绷,磨得边角都圆了。”
“您认识苏绾?”
“三十年前她来过,”秦妪往灶膛里添了把柴,“说若有个断尾猫跟着的少年来,就把这个给他。”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半块啃得坑坑洼洼的鱼干,上面还留着细小的齿痕。
李玄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齿痕,和墨尾啃鱼干时的一模一样。
“这是……”
“青禾当年给猫留的,”秦妪的声音低了些,“猫偷喝太后的药那天,揣着这个跑的。后来青禾被斩,监斩官说他临死前还念叨‘鱼干别让猫吃太快,会噎着’。”
李玄捏着那半块鱼干,指尖发颤。他想起墨尾叼着鱼干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它总把最好的那块推给自己——原来从第西世起,它就习惯把好东西留给他了。
“他们说,猫偷喝了救命药,才害了青禾……”
“药是青禾自己打翻的,”秦妪打断他,指着墙角的药柜,“第三排最左的抽屉,锁着他的日记。钥匙在猫形玉佩里,你试试。”
李玄摸出怀里的玉佩,果然在猫的眼睛处摸到个细小的机关。打开抽屉,里面放着本泛黄的册子,纸页上沾着点褐色的药渍,像干涸的血。
第一页画着只断尾猫,旁边写着:“今日捡到它,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抢了我手里的馒头。就叫墨尾吧,和我梦里的猫一个名字。”
往后翻,记满了琐碎的事:“墨尾爱蹲在药碾子旁看我碾药,今天碾黄连,它打了个喷嚏”“给它缝了个小窝,用我的旧棉袄改的,夜里总往我被窝钻”……首到倒数第二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
“太后的药里有毒,是元军的细作下的。不能让陈太医被发现,他手里有反元的名单。墨尾,对不住了,只能让你当回坏猫。你往南跑,去找洛阳的郭刀匠,他认得‘裂帛刀’……”
最后一页是片空白,只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鱼干,冒火的东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旁边写着“等”。
李玄的眼眶突然热了。
原来每一世的“背叛”,都是用最痛的方式在说“等我”。
“渡厄司的人……”
“来过三次,”秦妪往石碾子里撒了把药草,“前两次要青禾的药碾子,说上面有猫的血,能唤出它的记忆。老身说早烧了,他们才走。”
“那这次……”
“这次来的是铃娘,”秦妪的声音压得极低,“她是陈太医的孙女,当年细作的事败露,陈家满门抄斩,只剩她被渡厄司救了。她认定是青禾故意栽赃,恨了三十年。”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银铃声,叮叮当当地,像蜀地姑娘的脚链,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冷。
秦妪脸色一变:“来了!快进地窖!”
李玄刚钻进地窖,就听见庐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甜腻的女声响起,像浸了蜜的毒:“秦婆婆,别藏了,我闻见猫的味道了——哦不对,是闻见那个带债印的少年了。”
“铃娘姑娘,老身不懂你说什么,”秦妪的声音尽量平静,“药庐早就没猫了。”
“没猫?”那女声笑了,“可我闻见了鱼干的味啊,还是青禾当年给猫留的那种。秦婆婆,你说要是把猫的血混进药里,会不会让它记起自己是怎么害死人的?”
地窖里的李玄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他听见秦妪打翻药罐的声音,听见银铃越来越近,突然想起墨尾挡在他身前时炸起的毛。
他猛地推开地窖门,抄起墙角的药杵就冲了出去。
铃娘正站在秦妪面前,手里把玩着串银铃,碧绿色的眼睛像淬了毒的蛇。看见李玄,她笑得更甜了:“总算肯出来了?你手腕上的债印那么红,一定很疼吧?要不要试试我新配的药,能让你记起青禾是怎么被砍头的……”
“闭嘴!”李玄挥起药杵砸过去,却被铃娘轻巧躲开。她腕间的银铃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针,射向李玄的眼睛。
秦妪猛地扑过来挡在他身前,细针扎进她的后背,像开了片银色的花。“快走!”老妪推着他往后门跑,“去燕京找顾九段的棋馆!那里有……”
后面的话被血堵住了。铃娘的银铃缠上了秦妪的脖子,越收越紧。
李玄咬着牙往外跑,身后传来铃娘的笑声,混着秦妪微弱的咳嗽:“告诉墨尾……青禾没怪它偷药,他只是……怕它被抓住啊……”
跑出很远,李玄才敢回头。药庐的方向飘起缕青烟,像根断了的线。他摸了摸怀里的鱼干,己经被体温焐得发软,像谁没说完的温柔。
雨又开始下了,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李玄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债印,那只缺尾猫的印记,尾巴处竟多了点淡红,像沾了血的鱼干碎屑。
他突然想对墨尾说:
“第西世的药很苦吧?但青禾在药罐底下,给你藏了糖啊。”
可他没说出口,只是把那半块鱼干攥得更紧了些。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回头的时候。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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