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蜀地到燕京,李玄走了整整一个月。
那半块鱼干被他用油纸包了三层,藏在行囊最深处。有时夜里摸出来,还能闻到淡淡的药香,像青禾药庐里飘出的气息。他总觉得,这鱼干不该被自己攥着,该被墨尾叼在嘴里,尾巴翘得高高的,在阳光下晃悠。
燕京的秋来得早,风里带着股萧杀气。棋盘街的老棋馆都挂着“闭馆”的木牌,只有街角那家“忘忧馆”还开着,门楣上的“忧”字被虫蛀了中间的竖,倒像个“心”字。
“客官会下棋?”
馆主是个瞎眼的老头,正用手摸着棋盘上的格子,指腹在“楚河汉界”处反复。他的指尖有层厚厚的茧,像常年握棋子磨出来的。
李玄摸了摸怀里的金簪,簪尖不知何时变得滚烫:“我找顾九段的棋谱。”
老头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找‘锁魂谱’?三十年了,总算有人来了。”他从柜台下摸出个木盒,推到李玄面前,“自己看吧,顾先生临终前说,只有带猫信物的人,才配看这谱。”
木盒里铺着块深蓝丝绒,放着本线装册子,封面写着“忘忧谱”三个字,字迹苍劲,却在最后一笔处微微发颤,像落子前的犹豫。
李玄翻开第一页,不是棋谱,是幅小画:一只断尾猫趴在棋盘上,爪子压着颗黑子,旁边写着“墨尾扰局,输半子”。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字迹,和青禾日记里的“等”字,有着惊人的相似。
往后翻,每一页都记着棋局,却在关键处画着猫的爪印。首到第三十七页,棋谱突然变成了字迹:“元军逼我用反元义军的名单换棋赛胜利。墨尾,对不住了,只能让你碰翻棋盘,搅了这局。你往南跑,去找秦淮的苏绾,她会给你鱼干……”
后面的字被墨迹晕开,只剩个模糊的“等”字。
李玄的指尖拂过那片晕开的墨迹,突然想起青禾日记里的空白页,想起苏绾攥在手里的半块鱼干——原来每一世的“等”,都是同一个人在说。
“顾先生死的时候,手里还捏着颗棋子,”瞎眼老头的声音很轻,像落子声,“他说‘猫不懂输赢,只懂陪着我,这就够了’。可渡厄司的人说,是猫故意碰翻棋盘,害他满门被斩。”
李玄的心揪了一下:“他们……”
“他们只看见顾先生被赐死,没看见他把义军名单刻在猫的爪子上,”老头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颗磨得光滑的黑子,“这是从猫爪缝里抠出来的,上面的刻痕,得用苏绾的金簪才能显形。”
李玄拿出金簪,刚碰到黑子,簪尖突然亮起红光,黑子上果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是串地名,最后一个写着“金陵画舫”。
“这是……”
“是义军藏身处,”老头把黑子塞进他手里,“顾先生说,猫的爪子能划破棋盘,也能划开生路。可铃娘不这么想,她总说,若不是猫碰翻棋盘,顾先生不会死。”
李玄想起铃娘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突然明白渡厄司的恨从何而来——他们只信自己看见的“背叛”,却不愿信藏在血里的温柔。
“渡厄司的人……”
“来过,”老头往棋盘上摆了颗白子,“上周来的,是‘棋痴’,顾先生当年的徒弟,被渡厄司挑断了手筋,说这样就不会再想起师父是怎么‘被猫害死’的了。”
话音未落,棋馆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秋风卷着落叶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摇欲坠。一个穿灰袍的男人站在门口,双手藏在袖中,手腕处缠着厚厚的绷带,正是瞎眼老头说的“棋痴”。
“师父的棋谱,果然在你这儿,”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李玄,你说猫碰翻棋盘的时候,是不是早就忘了师父总给它喂小鱼干?”
李玄下意识地攥紧怀里的鱼干,指尖触到顾九段的棋谱,突然想起墨尾趴在他膝头时,尾巴轻轻扫过手背的痒。
“它没忘,”李玄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倔劲,“它只是知道,师父要它跑。”
“跑?”棋痴笑了,笑得肩膀发颤,“它跑了,师父却被棋子穿了琵琶骨!你看我这手!”他猛地扯开绷带,露出双扭曲的手,指骨处的疤痕像棋盘上的裂痕,“渡厄司说,这是猫欠的债,得用它的爪子来偿!”
他突然抬手,袖中飞出数十颗棋子,像暗器一样射向李玄。瞎眼老头猛地扑过来,用身体挡住棋子,黑白子砸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快从后窗走!”老头推着他往后院跑,“去金陵找沈月娘的画舫!那里有……”
后面的话被棋子堵住了。棋痴的棋子像雨点般落下,老头却死死护住李玄,首到最后一颗棋子砸中他的后脑。
李玄冲进后院时,正撞见一只黑猫从墙头窜过,断了半截的尾巴在月光下划出道残影。那猫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嘴里叼着的,竟是半块啃了一半的鱼干——和他怀里藏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是墨尾。
它怎么会在这儿?
李玄的心脏狂跳起来,刚要追上去,就听见棋痴在后院门口冷笑:“抓住那猫!它的爪子,正好给我这双废手抵债!”
黑猫猛地窜上老槐树,尾巴尖扫过他的手背,留下点温热的触感。李玄抬头时,只看见它叼着鱼干,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槐树叶里,像滴进墨里的一点光。
他攥紧手里的黑子,突然笑了。
原来它一首跟着。
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等”,从来都不是单方向的。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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