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药箱最底层的抽屉里，码着十几卷不同规格的缝合线。林骁用镊子夹起一根 0 号可吸收线，对着光看它在空气中悬成的弧线 —— 长度恰好十五厘米，是他为林玥缝合输液留下的针孔时，反复调试出的最佳尺寸。
手机在这时震动，张磊发来的定位显示在旧钢厂。“龙虎堂和青龙会昨夜火并，有个重伤员被藏在三号高炉，可能是苏振南的心腹。” 信息末尾加了句，“小心点，对方点名要‘骁华佗’。”
林骁把缝合线分类装进消毒盒，手指在一根深蓝色的丝线停住。这是用于缝合肌腱的不可吸收线，韧性极强，长度足有三十厘米，上次给那个被绑架的会计缝脖子时用的就是它。他捏着线头在指尖绕了两圈，金属线轴硌得掌心生疼。
“哥，你又要出去吗？” 林玥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粉色针织帽滑到鼻尖，“陈医生说今天有新的漫画到货，我想等你回来一起看。”
“很快就回。” 林骁帮她把帽子戴好，视线扫过床头柜上的画 —— 那个穿白大褂的超人胸口，红十字被涂得格外鲜艳。他拿起那根十五厘米的可吸收线，轻轻放在画纸上，“等我回来，教你怎么用这个给娃娃缝衣服。”
旧钢厂的铁锈味呛得人喉咙发紧。三号高炉的阴影里，七个黑衣人背对着他站成半圆，中间的铁架床上躺着个男人，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裤管被暗红色的血浸透，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林医生总算来了。” 刀疤脸从阴影里走出来，少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龙哥的腿，就靠你了。”
林骁蹲下身检查伤口，指尖刚碰到变形的胫骨，男人就疼得抽搐起来。“粉碎性骨折，必须去医院做内固定。” 他翻开眼睑看了看，瞳孔对光反射己经有些迟钝，“失血太多，再拖下去会休克。”
“少废话！” 刀疤脸把一把匕首插在铁架床沿，“用你那神乎其技的缝合术，把骨头拼起来！龙哥说了，只要能走，再加二十万！”
林骁的目光落在匕首上，刀刃反射的光正好照在他带来的缝合线盒上。他突然想起解剖课上，教授用红色丝线演示肌腱缝合的场景，那时的线轴转得轻快，不像现在这样沉甸甸的，像坠着条人命。
“找两块平整的木板来，再要一桶开水和干净的布。” 他打开医药箱，取出最大号的止血钳，“我只能做临时固定，能不能走，要看他的造化。”
缝合肌肉时，林骁选了那根三十厘米的深蓝色丝线。针穿过皮肉的阻力比平时大得多，每缝一针，都能感觉到碎骨茬在皮下摩擦。男人的呻吟声越来越弱，呼吸像破旧的风箱，林骁的额头渗出冷汗，滴在对方的伤口上，和血混在一起。
“线够长吗？” 刀疤脸在旁边焦躁地踱步，军靴踢起的铁锈沫落在缝合盒里。
林骁没抬头。他正在打一个张力结，丝线在指尖绕了三圈，勒紧时发出轻微的 “嘣” 声，像极了上次在烂尾楼，那个年轻人挣脱绳索的响动。“够。” 他说，声音有点发哑，“够把碎骨头暂时绑在一起。”
固定完最后一块木板，他的指缝里全是血。刀疤脸递来个鼓鼓的信封，他接过来时，感觉那重量和医药箱里的缝合线盒惊人地相似。“林医生，” 刀疤脸突然说，“上次烂尾楼的事，是我们不对。但你要记住，在这地方混，心肠太软会死人的。”
林骁走出高炉时，晨雾正顺着钢炉的裂缝往里灌。他掏出信封里的钱，数到一半突然笑了 —— 整整三万块，不多不少，刚好够买一百卷十五厘米的可吸收线，够给林玥缝一百次针孔。
回到医院时，陈医生正在给林玥换输液管。“刚来了个急诊，也是腿部粉碎性骨折，从旧钢厂送来的。” 他摘下口罩，眼神复杂，“听说送他来的人说，是‘骁华佗’做的临时固定，手法很专业。”
林骁的手顿了顿，不小心碰倒了缝合线盒。一卷深蓝色丝线滚出来，停在林玥的画纸上，正好盖住超人的脚踝。“急救知识而己。” 他弯腰去捡，指尖被线轴上的毛刺划破，血珠滴在丝线上，像个突兀的标点。
下午给林玥削苹果时，她突然指着他的手腕：“哥，你的线呢？”
“什么线？”
“就是你说要教我缝衣服的线呀。” 林玥的小手指点着画纸上的超人，“你看他的披风，要是用亮晶晶的线缝肯定好看。”
林骁从医药箱里找出那根十五厘米的可吸收线，系在她的手指上。“这个叫可吸收线，缝在身体里会自己化掉，不用拆线。” 他慢慢转动线轴，看着丝线在妹妹指间绕出小小的圈，“就像…… 就像冰雪会融化一样。”
“那它会疼吗？”
“不会。” 林骁的声音很轻，“它只是在默默帮忙，等伤口长好了，就悄悄离开。”
傍晚整理医药箱时，林骁发现那根深蓝色丝线短了一截。他对着光拉首，剩下的长度刚好够缝一个中等大小的刀伤。记忆突然回到旧钢厂，那个男人扭曲的腿，刀疤脸的匕首，还有自己打张力结时，指尖传来的丝线绷紧的震颤。
张磊打来电话时，他正在给缝合线分类。“那个从钢厂送来的病人，我们查到是龙虎堂的核心成员，身上有三条命案。” 张磊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你做得对，没有首接送他去见阎王。”
“我是医生。” 林骁把那根短了的深蓝丝线扔进垃圾桶，“我的职责是让人活着，至于法律怎么判，那是法官的事。”
“可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受。” 张磊顿了顿，“苏振南己经知道是你救了他的人，托人带话，说想跟你‘聊聊’。”
林骁看着垃圾桶里的丝线，突然觉得它像条被剪断的锁链。“我知道该怎么说。”
深夜，林玥的呼吸很均匀。林骁坐在床边，借着月光数医药箱里的缝合线。十五厘米的可吸收线还剩八十七卷，三十厘米的深蓝色丝线还剩三卷，还有些零零散散的线头，是他从各种伤口里拆下来的。
他拿起一卷新的十五厘米可吸收线，轻轻放在妹妹的枕头边。这长度，刚好够缝好她下次输液留下的针孔，刚好够系一个不会勒疼她的蝴蝶结，刚好够丈量从病床到窗边的距离 —— 那里总能最先照进阳光。
林骁合上医药箱，金属锁扣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知道，明天去见苏振南，可能需要用到更长的缝合线，可能需要打更紧的结，但只要想到枕头边那卷短短的可吸收线，想到妹妹手指上绕着的丝线，他就有底气握住手术刀，在黑与白的边缘，走出属于自己的长度。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骁在医学生誓言手册上写下：“缝合线的长度，是生命与良知的刻度。” 字迹旁边，他画了根短短的线，像个省略号，也像个等待被填满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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