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 的探视时间只有半小时，林骁隔着厚厚的玻璃，数着林玥呼吸面罩上凝结的水珠。监护仪的数字像道无形的墙，把他和妹妹隔在两个世界 —— 墙的这边是他口袋里仅剩的八千块积蓄，墙的那边是每天近两万的治疗费。
“林先生，这是昨天的费用清单。” 护士递来的 A4 纸边缘锋利，划得他手心发疼。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输血费、抗生素、床位费…… 每一项都在啃噬他仅存的底气。他想起昨天给导师打电话时对方的犹豫，“小骁啊，医院有规定，预支工资得入职满三个月……”；想起给远房亲戚发信息后石沉大海的对话框，那些小时候笑着说 “以后罩着你” 的长辈，此刻连个表情包都吝啬回复。
走在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他看见公告栏里贴着 “大病救助申请流程”，红底黑字的纸张被风吹得哗哗响。可下面标注的 “申请周期三个月起” 像盆冷水 —— 林玥的时间，根本经不起这样的等待。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老鬼发来的地址，附带一句：“今晚十点，城西屠宰场。有笔生意，成了先结五万。”
林骁站在自动取款机前，看着屏幕上 “8256.73” 的余额，手指悬在转账键上迟迟没落下。这是他最后一点干净钱，是林玥下周可能用到的营养剂，是他和妹妹在这个城市里最后的体面。可老鬼的短信像条毒蛇，缠得他喘不过气 —— 五万块，够买三天的时间。
“哥？” 玻璃那头的林玥醒了，虚弱地抬手，指腹在玻璃上画着什么。林骁凑近才看清，是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她唇瓣翕动，虽然听不见声音，他却看懂了口型：“别担心。”
转身离开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像野兽呜咽的声响。
傍晚的菜市场弥漫着鱼腥和烂菜叶的酸腐味。林骁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名片，在水产摊前找到了老鬼。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背心，正用铁钩勾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浑浊的眼睛扫过他时，带着点审视的笑意：“医学院的高材生，真要趟这浑水？”
“五万块，能救我妹妹三天。” 林骁的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
老鬼把鱼甩在案板上，“啪” 的一声，鳞片溅到林骁的白 T 恤上。“屠宰场那活，是龙虎堂的人。听说昨天跟青龙会火并，有个堂主被捅了三刀，不敢去医院。” 他用带着鱼血的手指戳戳林骁的胸口，“你要是手稳，五万块当场结。要是手哆嗦……”
“我不会哆嗦。” 林骁打断他，指尖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想起解剖课上自己总是第一个完成缝合，想起导师说 “你天生就该拿手术刀”，只是那时没人告诉他，手术刀有一天会用来缝合沾满污泥的伤口。
回到出租屋，他翻出藏在床板下的医药箱。这是他用奖学金买的，手术刀、止血钳、缝合针线…… 每样都擦得锃亮，原本该在消毒严格的手术室里发光，现在却要被带到腥臭的屠宰场。他对着镜子穿上白大褂，镜中人的眼神陌生又熟悉，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缠住了曾经的理想。
夜里九点半，老鬼的面包车停在楼下。车后座堆着些黑色塑料袋，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的橡胶手套和碘伏瓶。“规矩懂吗？” 老鬼递来个黑色头套，“到地方才能摘，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车窗外的街景越来越荒凉，霓虹灯被低矮的厂房取代，路灯的光晕里飘着不知名的飞虫。林骁数着路边的树，每过一棵，就离那个光明的未来远一分。他突然想起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校长说 “医者的手，是用来托举生命的”，当时他攥着拳头在台下鼓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到了。” 老鬼猛地踩下刹车。
屠宰场的铁门锈迹斑斑，推开时发出刺耳的 “吱呀” 声。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比医院的消毒水更让人窒息。空荡的厂房里挂着几盏昏暗的灯泡，地上的积水倒映着晃动的人影，十几个穿着黑背心的壮汉站在西周，手里的钢管在水泥地上拖出火星。
正中央的铁架台上躺着个人，迷彩裤被血浸透，腹部的伤口像张开的嘴，咕嘟咕嘟地冒着血泡。有人扔来副橡胶手套，林骁接住时才发现自己在抖 —— 不是怕血，是怕这双手，从此再也洗不回原来的颜色。
“林医生是吧？” 一个刀疤脸走上前，手里把玩着弹簧刀，“我们龙哥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也别想走出这扇门。”
林骁没说话，弯腰检查伤口。刀尖避开了要害，但失血过多导致血压骤降，必须立刻止血缝合。他打开医药箱，手术刀的寒光在灯泡下闪了闪，突然想起林玥小时候割破手指，他笨拙地用创可贴给她包扎，那时她说 “哥你包得好丑，以后当了医生可怎么办呀”。
“拿生理盐水来。” 他的声音出奇地稳。
当缝合线穿过皮肉时，旁边有人倒抽冷气。林骁盯着那根细细的线，突然觉得它像根标尺 —— 一头系着妹妹的命，另一头系着这一百万的距离，而中间这段，是他不得不踏进去的深渊。
手术进行到一半，远处传来警笛声。刀疤脸骂了句脏话，挥手让手下关灯。黑暗中，只有林骁手里的手术灯亮着一小片光，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伤者的呻吟，听见止血钳碰到金属托盘的脆响，听见有人在外面拉枪栓。
“快点！” 刀疤脸的声音带着慌。
最后一针落下时，林骁剪断缝合线，指尖己经被血浸透。刀疤脸扔来个黑色布袋，沉甸甸的砸在他脚边。“五万，数数。”
林骁没数，转身就走。走出屠宰场时，警车的灯光扫过围墙，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他摸出手机，给护士站发了条信息：“明天的费用，我交。”
布袋里的钞票硌得他肋骨生疼，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他抬头看天，月亮被乌云遮住，连颗星星都没有。一百万的距离，他今天只走完了二十分之一，而脚下的路，己经开始沾染上洗不掉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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