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住院部缴费处，玻璃窗后的护士打了个哈欠，接过林骁递来的黑色布袋时，眉头皱了皱。“这么多现金？” 她数钱的手指划过钞票边缘，留下淡淡的红痕 —— 那是屠宰场的血，被林骁在自来水下搓了十分钟也没洗干净。
“能刷……” 林骁想说 “能刷卡”，却在瞥见布袋里露出的半张名片时闭了嘴。老鬼的名片不知何时从口袋滑了进去，歪歪扭扭的 “专治疑难杂症” 几个字，像道嘲讽的符咒，贴在刚从深渊捞出来的救命钱上。
缴费单打印出来，“预存金额：50000 元” 的字样刺得他眼睛发酸。这张薄薄的纸片，换来了林玥三天的安稳，却也让他的白大褂口袋里，第一次揣进了见不得光的凭证。
回到走廊，他靠在墙上摸出那张名片。纸质粗糙得像砂纸，边缘被反复得起了毛边。正面是老鬼的名号和电话，背面用铅笔写着串数字 ——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地下医疗圈的暗语，代表 “可接急活，现金结算”。指腹划过 “老鬼” 两个字，能感觉到墨迹下凹凸的纹路，像是老头用毛笔蘸着墨，也蘸着无数人的秘密写上去的。
“林医生？” 陈医生戴着听诊器从 ICU 走出来，白大褂上别着的钢笔在晨光里闪了闪，“你妹妹情况暂时稳定了，但血小板还是很低，得尽快联系血库。” 他瞥见林骁手里的名片，眼神顿了顿，却没多问，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有难处可以跟我说，别硬扛。”
林骁把名片攥成一团塞进裤兜，指尖掐进掌心。他知道陈医生看出来了 —— 那双手上未褪尽的消毒水味里，混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和铁锈气，根本瞒不过同行的眼睛。
走出医院时，天刚蒙蒙亮。早点摊的蒸汽裹着油条香味飘过来，穿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掠过，车铃清脆得像手术刀碰到托盘的声响。林骁站在马路牙子上，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透明的幽灵，被两个世界同时排斥 —— 白大褂属于过去，沾满血的钞票属于现在，而那张皱巴巴的名片，正拽着他往更黑的地方坠。
中午接到老鬼的电话时，他正在给林玥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线，在床头柜上盘成螺旋状，像极了昨晚缝合伤口时用的可吸收线。“龙哥醒了，说你手艺不错。” 老鬼的声音混着收音机的戏曲声，“晚上有个小活，码头仓库，三千块，半小时能搞定。”
林骁的刀顿了顿，苹果皮断了。“什么伤？”
“划了道口子，不深，就是不敢去医院缝。” 老鬼笑了笑，“青龙会的人，跟龙虎堂不对付，但钱给得利索。你要是怕……”
“地址发我。” 林骁挂断电话，看着苹果上的缺口，突然觉得那像自己裂开的人生。
他翻出医药箱，把缝合针线、碘伏、纱布一一摆开，目光落在那把最锋利的手术刀上。刀身映出他眼下的青黑，也映出床头柜上林玥的画 —— 画里是两个小人，手拉手站在太阳下，旁边写着 “哥哥和我”。他拿起手术刀，在灯光下转了个圈，寒光闪过，像在做某种庄严的告别。
傍晚的码头风很大，吹散了鱼腥气，却吹不散集装箱后面的阴影。林骁跟着一个穿风衣的男人走进仓库时，后腰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 是枪，冰冷的金属贴着脊椎，让他想起解剖课上摸到的人体骨骼。
“规矩懂吧？” 男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缝好看点，别留疤。”
仓库中央的木箱上躺着个年轻人，胳膊上的伤口从手肘划到手腕，皮肉翻卷着，露出下面的筋膜。林骁戴手套时，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这道伤比昨晚的刀伤轻多了，在医院里顶多算个小手术，此刻却要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完成，旁边还站着三个揣着枪的 “监护者”。
缝合到一半，年轻人突然笑了：“你就是‘骁华佗’？龙虎堂的人都说你缝针比姑娘绣花还细。” 他想抬胳膊，被旁边的人按住，“听说你为了给妹妹治病，什么活都接？”
林骁的手顿了顿，线头在伤口里打了个死结。“闭嘴。” 他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却在年轻人掏出张照片时，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照片上是林玥在学校的样子，扎着马尾辫，手里举着奖状。“这小姑娘挺可爱的。” 年轻人用没受伤的手敲敲照片，“听说在市一院住院？那里的护士，有我们的人。”
缝合线突然绷紧，勒得皮肉微微发白。林骁盯着年轻人脸上的笑，突然明白老鬼为什么说 “这是个小活”—— 这根本不是治病，是警告，是青龙会在告诉他：你的软肋，我们捏着。
走出仓库时，晚风灌进领口，带着咸腥的凉意。三千块被塞进信封，沉甸甸的，却比昨晚的五万块更像枷锁。他摸出手机想删老鬼的号码，指尖悬在屏幕上，却看见陈医生发来的信息：“血库联系好了，明天一早给你妹妹输血。”
裤兜里的名片硌得慌。他走到江边，想把它扔进浑浊的江水里，却在最后一刻收了手。远处货轮的鸣笛声划破夜空，像极了 ICU 里监护仪的警报声。林骁对着江水摊开手，名片上的 “老鬼” 两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张通往地狱的门票，可门票的背面，印着林玥的笑脸。
他把名片折成小方块，塞进贴身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跳动的频率，和 ICU 里监护仪的节奏渐渐重合，成了他在黑白边缘行走的唯一坐标。
回到出租屋，他把所有现金塞进床板下的铁盒，和那张录取通知书的残骸放在一起。铁盒合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为某个被埋葬的理想，敲下了第一块墓碑。而老鬼的名片，被他夹在医学生誓言手册的最后一页，墨色的字迹渗过纸背，在 “为人类健康事业奋斗终身” 的字样上，烙下了一道洗不掉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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