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猪图的电波在夜色里荡出圈圈涟漪时,江柠在社区老码头的仓库角落捡到张船票。牛皮纸票面上印着“上海—宁波”,日期被海水泡得发糊,只能看清“1948”的字样,票根处别着根干枯的芦苇,穗子上还沾着细小的海盐粒。
“是徐奶奶的。”叶蔓的调解本压在积灰的木箱上,照片里的年轻女子提着藤箱站在码头,旗袍下摆沾着泥,手里紧紧攥着这张船票,海风把她的头发吹得贴在脸上,“她总说‘这票是命换来的’,却没人知道当年她把弟弟的船票让了出去,自己在码头上等了三天三夜,最后搭货船走的。”
红绳螺旋桨在掌心泛着潮意,像握着块浸在海水里的木头。江柠想起徐奶奶总在退潮时去海边,裤脚卷到膝盖,手里的拐杖在沙滩上划出深浅不一的痕,说“在听船来的声音”。首到上周清理她的樟木箱,才发现箱底垫着块防潮的油布,里面裹着半截船票存根,上面的名字被虫蛀了大半,只剩个“徐”字和“弟”字的残笔。
“那年头兵荒马乱的。”徐奶奶坐在藤椅上,手指捻着船票上的芦苇穗,海盐的涩味混着老人身上的樟脑香漫开来,“弟弟才十六,揣着录取通知书,我把票塞给他时,他哭着说‘姐你怎么办’——我哪能告诉他,我己经把盘缠都缝进他的鞋底了。”
飞猪图的光丝突然从仓库的破窗钻进来,缠着船票往码头的方向飘。江柠追出去时,看见船票在月光里舒展开,票面上的海水渍慢慢洇开,化作片小小的海浪,浪里浮着个少年的影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学生装,站在甲板上回头望,手里的船票被风掀起角,和徐奶奶手里的这张一模一样。
“她不是不想走。”苏棠的鎏金镯碰了碰船票的边缘,镯子上映出个模糊的场景:徐奶奶蜷缩在货船的底舱,怀里抱着块木板,上面刻着弟弟的名字,船摇晃时,她就念着名字,像在给自己打气,“油布底下还有张纸条,写着‘等安定了,就去接他’,可这一等,就是西十年没见。”
船票被光丝送到市集时,程小乐正举着快板站在“禁忌回收站”前,词本上的新段子沾着点盐粒:“船票旧,浪里走,票根藏着春与秋;让出去,心头留,岁月再久也念旧。”
晓雅的螺丝刀往船票的折痕里一挑,被海水泡软的纸页突然渗出细小的水珠,在空中凝成条条水带,水带里浮出无数张模糊的脸:码头送别的亲人、货舱里的难友、甲板上眺望的少年……最清晰的是徐奶奶年轻时的脸,在货船的油灯下,正往木板上刻着什么。
徐奶奶的侄孙徐明突然捧着个木盒赶来,盒子里装着本泛黄的日记,最后一页贴着张褪色的船票,正是当年徐奶奶让出去的那张,票根处也别着根芦苇,只是更短些。“爷爷临终前说,总觉得欠姑婆一张船票。”年轻男人的指尖抚过日记里的字迹,“他在台湾当了老师,教学生写‘家’字时,总说‘我姐姐的名字里,也有个宝盖头’。”
市集的码头模型突然自己搭了起来,光丝化作海浪,拍打着模型的船舷,发出哗哗的声响。张爷爷的妹妹坐在木猪上,往海浪里撒桂花,香气混着海水的咸,漫过整个市集,所有被光丝碰到的物件都泛起潮气:电报上的字迹洇开了些,信纸的边缘卷了角,搪瓷缸里的粥漾起涟漪,像在呼应远方的潮声。
穿海员服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模型旁,手里捧着个海螺,海螺里能听见隐约的船鸣。“我跑船跑了一辈子,”老人把海螺递给徐奶奶,“见过太多拿着船票等亲人的,这海螺能听见千里外的浪,你听听,像不像当年的船来了?”
船票在飞猪图的光里变得透明,能看见纸页的纤维里嵌着无数细小的光斑,每个光斑都是个名字:“阿弟”“家”“安定”。江柠的红绳螺旋桨飞进船票的“上海”二字里,化作个小小的船锚,锚上刻着行字:“所有让出去的船票,都在心底航成了岸。”
手机在这时震动,“育界观察员”发来张照片:台湾的某个码头,有棵相思树下埋着个铁盒,里面装着张船票的拓片,拓片上的芦苇穗正对着大陆的方向,像在眺望。
潮水般的月光漫过市集时,孩子们举着船票折的纸船在水带里跑,纸船掠过飞猪图的翅膀,翅膀上突然浮出片小小的海,浪里漂着无数张船票,每张都写着“回家”。江柠望着那些飘动的船票,突然懂了陈之遥笔下那种隐忍的深情——不是要把牺牲挂在嘴边,是把当年让出去的船票,变成如今心里的岸,让每张藏着“成全”的票根,都能在时光里慢慢舒展,露出底下那颗被岁月磨出茧、却从未变硬的心。
红绳螺旋桨在船锚上停了,船锚沉在模型的海底,把月光锚成细细的银链,系在每只纸船的船头。她知道,下一站的故事,会藏在更旧的旅途里,可能是张泛黄的车票,可能是张磨损的站台票,可能是每个被距离拉长的物件里,那份不曾褪色的期盼。
而飞猪图的翅膀,会接住所有这些期盼,让它们在风里化作航标,照亮每个归人的路。
(http://www.220book.com/book/V3J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