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莲:从琴房到鸟巢》
合作赛的余热还没散,训练营公告栏的红纸就换了新的。
“突围赛曲目自选,限时三天准备”几个字用红笔写得张扬,笔尖飞白像道催命符,被晨风吹得卷了边。野荞用指甲刮了刮纸角,蓝布褂子的袖口沾了点红墨水,在灰扑扑的布面上洇出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儿,倒比舞台上的亮片更鲜活。
“三天?顾伶仃的团队怕是早就把编曲做出来了。”野荞往地上啐了口带烟味的唾沫,吉他背带在肩上磨出的红痕还没消。她昨晚去锅炉房改弦,听见顾伶仃的助理打电话,说要请“港台金牌制作人”,把《破茧》的旋律扒下来,重新混个“国际版”。
云岫抱着她那把磨出包浆的京胡,琴杆上缠着的红绸子被汗水浸得发暗,像块褪了色的血痂。“我爹托人捎来的新戏谱,”她从蓝布褂子兜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毛笔字写的《霸王别姬·新唱》,边角被指腹摸得发毛,“光背词就得两天,更别说把虞姬的悲怆揉进流行调里了。”话虽这么说,她眼里的光却藏不住——那京胡是她爹压箱底的宝贝,琴轴上还留着老爷子常年的包浆,送来时裹着奶奶的蓝布头巾,上头沾着点灶烟味。
汀兰突然拽着阮音的衣角往食堂跑,小姑娘的布鞋沾着露水,在青石板上踩出细碎的响,像只受惊的小鹿在赶路。食堂后墙的煤堆旁,温砚托人捎来的木箱子正靠墙放着,锁扣上挂着串干莲蓬,风一吹叮当作响,倒像串老佛珠。
“是琴房的老座钟!”野荞撬开锁扣时,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快。铸铁底座带着点铁锈味,深棕色的钟壳上,当年阮音用铅笔描的莲花还在,被岁月晕成了淡淡的灰。钟摆垂在里头,像个悬着的秘密,轻轻一碰就晃出“哐当”的响,和琴房那台老座钟的声一模一样。
“温老师说这钟走时准,”张特助搓着手笑,棉手套上沾着煤黑,“沈总特意让人给钟摆上了新发条,说让你们练歌时听着钟点,别熬得跟黑眼圈似的——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是说‘别熬坏了嗓子’。”他挠挠头,把个油纸包塞进阮音手里,里面是刚出炉的糖火烧,芝麻香混着面香,像从琴房的老灶上刚端下来的。
老座钟被摆在练习室的钢琴上,钟顶的铜把手擦得锃亮,映出五个凑在一起的影子。指针走动的“滴答”声混着野荞的吉他,竟比任何电子节拍器都熨帖。
阮音翻着新写的歌词,纸页间夹着温砚寄来的晒干的桂花,字里行间都带着琴房的味道:“老座钟的指针,蹭着岁月走 / 我们的歌,追着钟摆吼 / 齿轮转得慢,日子熬得稠 / 五瓣莲花开,在钟摆尽头……”
隔壁练习室的电子合成器突然炸响,像群闹哄哄的麻雀撞进了安静的林子。
顾伶仃穿着镶钻的练功服,正对着镜子练转音,看见阮音她们抱着老座钟经过,突然冷笑一声,涂着红指甲的手指往桌上一拍:“去把我那台德国进口的节拍器拿来,银灰色的那个,让她们瞧瞧什么叫精准——别跟个老古董似的,还守着破钟过日子。”
可真到了练歌时,顾伶仃的节拍器总也调不对。她写的歌词太硬,像块没煮透的石头,“闪耀”“辉煌”“巅峰”这些词堆在一起,倒不如野荞烟盒上的“吸烟有害健康”来得实在。倒是阮音她们,跟着老座钟的节奏练和声,野荞的吉他扫出钟摆的“滴答”,红绳缠着的断弦磨出细微的颤音,像岁月在轻轻咳嗽;云岫的京胡拉出钟壳的木纹,弓毛擦过琴弦的声,混着钟摆的响,竟有了点程派戏里的缠绵;汀兰的手语跟着指针划弧,镜片反射的光在钟面上跳,像给时光点了串星星。
突围赛的前一晚,老座钟突然停了。指针卡在两点十七分,钟摆垂着不动,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野荞踩着凳子去拧发条,蓝布褂子的后襟蹭过钟面,沾了点积灰,倒像给钟壳添了道新年轮。“这钟跟琴房的那台一样,”她摸着钟摆上的莲花刻纹,指尖的茧磨得木头沙沙响,“上发条时得顺时针转三圈,再回半圈,温老师教的。那年我在琴房偷练到半夜,钟停了,她就是这么拧的,说‘日子跟钟摆似的,得松松紧紧才走得匀’。”
钟摆重新晃动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倒像琴房的木门被推开的动静。阮音突然有了主意,抓起笔在歌词本上改,笔尖划破纸页的声,混着钟摆的响,像在给时光刻新的痕:“老座钟会停,琴声不会休 / 五瓣莲的根,扎在岁月里头 / 你要你的精准,我要我的稠 / 钟摆摇啊摇,摇成团圆酒……”
登台前,顾伶仃穿着件绣满水钻的礼服,经过练习室时故意撞了下门。老座钟的指针晃了晃,钟摆上的莲花擦过钟壳,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暗处叹了口气。“别白费力气了,”她瞥了眼阮音她们的蓝布褂子,水钻在上面投下星星点点的光,像撒了把碎玻璃,“观众早就看腻了你们的土味,评委席要的是国际范儿,不是老掉牙的钟摆声。”
可当聚光灯打在老座钟上时,台下突然响起片低低的惊叹。阮音她们围着座钟站成圈,野荞的吉他靠着钟壳,红绳缠着的断弦正对着莲花刻纹;云岫的京胡搭在钟座,琴轴上的红绸子垂下来,和钟摆缠在了一起;汀兰的手轻轻按在钟面,掌心的温度让玻璃罩起了层雾;阮音的蓝布褂子蹭过钟顶的铜把手,带起阵淡淡的桂花味——是温砚塞在钟里的香囊,此刻正随着钟摆晃出香。
“这首歌叫《钟摆上的莲》。”阮音的声音刚起,老座钟突然“当”地敲了一声,六点整。这声撞在剧场的穹顶上,震得人耳膜发颤,倒比任何开场音乐都有力量。钟摆晃动的“滴答”成了天然的伴奏,野荞的吉他跟着轻扫,红绳断弦磨出的颤音,像老巷的墙在低语;云岫的京胡拉出悠长的尾音,把虞姬的悲怆揉进了“五瓣莲开”的词里,柔得像团化不开的棉;汀兰的指尖在钟面上划出莲花,镜片反射的光让玻璃罩上的雾气都亮了,像时光在流泪。
唱到副歌最高处,阮音突然打开钟壳,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齿轮——那是温砚特意让师傅加装的,每个齿轮上都刻着个字,合起来正是“五瓣莲开”。铜字被岁月磨得发亮,汀兰的指尖在齿轮上轻点,镜片反射的光让那些字闪闪发亮,像在时光里开出了花。台下有个老太太突然哭了,手里攥着块手绢,上面绣着朵和钟摆上一模一样的莲花。
评委席里的老评委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他年轻时在长安大戏院打杂,后台就摆着这么一座老座钟,梅兰芳先生唱《贵妃醉酒》时,就踩着这钟点上场,水袖扫过钟面的声,和此刻云岫的京胡声重叠在一起,让他眼眶发潮。
顾伶仃在后台把德国节拍器摔在地上,塑料外壳裂成了两半,电池滚出来,在亮片地毯上闪着冷光。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家也有座老座钟,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每次她学唱歌跑调,奶奶就会说:“跟着钟摆唱,心稳了,调子就正了。”那时候她不懂,总觉得老钟太笨,哪有电子节拍器精准,可此刻听着阮音她们的和声,突然明白——有些调子,是得带着岁月的锈,才够味。
下台时,老座钟被西个小伙子小心翼翼地抬着,钟摆晃出细碎的响,像在哼着不成调的歌。野荞突然哼起琴房的老调子,是温砚当年教的《茉莉花》,跑调跑得厉害,却比任何版本都动人。云岫的京胡立刻接上来,弓法生涩却认真,汀兰的手语在钟面上划出莲花,阮音摸着钟壳上的木纹,突然觉得这老物件就像温老师的目光,一首跟着她们走,在煤炉边,在练习室,在聚光灯下,从未离开。
沈砚之站在练习室门口,看着那座老座钟,钟摆上的莲花正对着他笑。张特助递来杯热茶,杯子上印着“沈氏传媒”的logo,却被他放在了钟旁的地上:“放这儿,让钟也暖暖。”他没说的是,这钟是当年他送温砚的拜师礼,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在古玩市场蹲了三天,才淘到这台带莲花刻纹的座钟,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它倒成了几个姑娘的靠山。
老座钟的指针又走过一圈,凌晨三点的“当”声撞在练习室的墙上,惊飞了窗外的夜鸟。阮音她们头挨着头睡在地板上,蓝布褂子叠在一起,像朵收拢的莲。钟摆的“滴答”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在给她们唱摇篮曲,又像在倒计时——离鸟巢的舞台,越来越近了。
阮音睁开眼,看见月光透过窗户,在钟面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像根没写完的线。她知道,突围赛不是终点,可只要这钟还走着,她们的歌就不会停,就像老巷的灯,永远为晚归的人亮着,带着灶烟的暖,和岁月的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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