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莲：从琴房到鸟巢》
头场雪落时，琴房的煤炉早早烧得旺，铁皮烟囱上凝着层白霜，像裹了圈银线。阮音坐在炕沿上拆旧棉袍，温砚那件穿了十年的灰布棉袍，里子磨出了洞，棉絮从破口钻出来，沾了满身白，像落了场细雪。
“这棉絮晒晒还能用，”温砚坐在藤椅上翻棉线，线轴在膝头转得慢悠悠，“去年弹的新棉花掺进去，絮出来的棉袄比新买的暖。”她往炉膛里添了块硬煤，火苗“噼啪”舔着炉壁，把炕头烘得发烫，叠在上面的蓝布面慢慢舒展，皱巴巴的布纹里还留着去年浆洗的皂角香。
野荞蹲在地上给吉他换弦，旧弦卷成圈放在蓝布帕子里，是要留给云岫爹做绷子用的。“护工说我妈昨晚梦见拆棉絮，”她往琴轴上绕新弦，指尖沾着点松香，“说梦见咱们围在煤炉边，她用竹棍挑着棉絮，飞得到处都是，像下雪。”墙角的木箱里堆着刚拆的旧毛衣，是街坊们送来的，红的绿的缠成一团，野荞说要拆了重新纺线，织条厚围巾给汀兰。
云岫的爹背着个布包袱进门时，眉毛上沾着雪粒。“给琴房捎了床新棉胎，”老爷子解开包袱，白花花的棉胎在灯光下泛着柔光，“是用新收的籽棉弹的，蓬松得很，垫在炕上铺着舒服。”他从包袱角摸出个布偶，是用棉絮捏的小莲花，外面裹着层蓝布，是给汀兰暖手用的，小姑娘接过来，立刻揣进怀里，脸颊贴在上面蹭了蹭。
汀兰趴在炕桌上，看阮音把旧棉絮撕成小块。她从饼干盒里掏出个东西，往阮音手心放——是颗晒干的莲蓬，莲子被她挖空了，里面塞满了新棉絮，像个小小的棉枕头。小姑娘用手语比“暖”，又指指窗外的雪，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化成水痕，像谁在上面画了幅模糊的画。
灶台上的铁锅炖着萝卜排骨汤，汤面上浮着层油花，咕嘟咕嘟冒热气。云岫往里面撒了把晒干的枸杞，是她爹从药铺买的，红亮亮的，把汤染得发暖。“等下给野荞妈盛碗稠的，”她用勺子撇去浮沫，“里面的萝卜炖得烂，老太太牙口不好也能吃。”灶边的粗瓷碗里摆着刚蒸的红糖馒头，是温砚用新磨的玉米面和的，咬一口甜津津的，面香混着麦香，把冬寒都挡在了门外。
野荞妈被护工搀着进来时，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双棉鞋，鞋面是新做的蓝布，鞋底却纳得厚厚的，针脚走成小小的菱形，是她年轻时最得意的花样。“给汀兰的，”老太太喘着气笑，棉鞋上还沾着点棉絮，“看这孩子总光着脚在地上跑，雪天该冻着。”汀兰捧着棉鞋，往老太太手心里塞了颗烤红薯，是野荞刚从炉子里掏出来的，烫得老太太首换手，却笑得眉眼都弯了。
温砚把晒好的旧棉絮和新棉花掺在一起，用竹棍挑着慢慢弹，棉絮飞起来，在阳光里打着旋，像群白蝴蝶。“这棉花得弹三遍才匀，”她教阮音扯棉絮，“扯得越松，絮出来的棉袄越暖，就像日子，得慢慢过才踏实。”
沈砚之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藤筐，里面是件新做的羽绒服，亮蓝色的，看着就暖和。“我妈说琴房冷，”他把筐往炕上放，目光落在炖着的排骨汤上，“这汤闻着真香，比我家保姆炖的有烟火气。”云岫的爹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个红糖馒头，说“刚出锅的，趁热吃”。
棉袍絮得差不多时，阮音把蓝布面套上去，针脚走得匀匀实实，领口缝了圈红布条，是云岫辫梢换下来的旧绸子，看着添了点喜气。“等晾干了给温老师穿，”她用手拍了拍棉袍，蓬松得像朵云，“比去年的厚，准能挡住风雪。”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老槐树上，枝桠都压弯了腰。琴房里的煤炉“噼啪”响，汤香混着面香，把五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朵慢慢舒展的莲。温砚说，这就是最好的冬景——人齐，汤暖，手里头有活计，比任何热闹都强。
汀兰把莲蓬棉枕摆在窗台上，风一吹轻轻晃，像个小小的灯笼。阮音看着玻璃上融化的雪水，突然觉得冬天一点都不冷了——就在这棉絮的暖里，在新做的棉鞋上，在每个人眼里的笑意里，温温吞吞的，却把日子捂得越来越厚，像件絮满了阳光的棉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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