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莲：从琴房到鸟巢》
雨水节气的雨下得绵，琴房的窗台上摆着的蒜瓣盆栽又窜高了半寸，绿莹莹的茎秆弯出温柔的弧度，像在朝煤炉鞠躬。阮音坐在竹凳上纳鞋底，麻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混着窗外的雨声，倒像支舒缓的调子。
“野荞她妈说要学绣莲花，”温砚坐在藤椅上理线头，各色棉线在蓝布帕子里绕成小团，像撒了把彩豆，“护工给找了块素布，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描了半宿，说要给汀兰的新书包绣朵衬里。”她往炉膛里添了块煤，火苗舔着锅底，把温在锅里的红枣茶烘得冒热气，甜香混着潮湿的雨气，漫得满室都是。
野荞蹲在地上擦吉他，琴身上沾了点雨雾，她用软布慢慢擦，红绳缠着的琴颈被得发亮。“张大爷家的收音机换了新喇叭，”她往琴弦上抹松香，指尖的粉末簌簌落在蓝布裤上，“今早放咱们那首《煤炉谣》，音量调得老大，巷口卖豆腐的都跟着哼，说这调子比他的梆子声顺耳。”墙角的木箱里堆着些旧毛线，是街坊们开春收拾出来的，野荞说要拆了重纺，给温砚织条薄围巾。
云岫的爹背着个竹篓进门时，裤脚沾着泥浆。“刚从河滩挖了芦苇根，”老爷子把篓子往地上放，白生生的芦根带着湿泥，“给琴房煮水喝，败火。”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偶，是用芦苇叶编的小蚂蚱，翅膀能扇动，是给汀兰玩的，小姑娘接过来，立刻举着在雨帘前跑，蚂蚱的影子投在窗玻璃上，像在跳欢快的舞。
汀兰趴在桌边看阮音纳鞋底，铁皮饼干盒敞着，里面的煤晶莲花沾了点潮气，愈发透亮。她突然从里面挑出颗最圆的，往鞋底上比，又用手语比“花”，是想让阮音在鞋头绣朵并蒂莲——上次顾伶仃寄来的信里夹着张画，画的就是这种莲，说南方的池塘里开春就会冒出来。
阮音笑着往鞋头戳了几针，蓝布面上渐渐显出两朵相依的莲苞。“等绣好了，让温老师穿着去赶集，”她抬头时，雨丝斜斜打在窗上，把汀兰的镜片映得朦胧，“巷口新出的荠菜正嫩，咱们包顿饺子。”
灶台上的砂锅炖着芦根水，咕嘟咕嘟的声响里飘着清苦的香。云岫往里面撒了把冰糖，糖块慢慢化在水里，把苦味中和得刚好。“给野荞妈盛碗温着，”她用瓷碗舀出来，“护工说老太太最近总上火，喝这个正好。”灶边的竹篮里摆着刚蒸的槐花糕，是用去年冻在缸里的槐花做的，蒸出来带着股子清甜味，是温砚的拿手点心。
野荞妈被护工搀着进来时，手里攥着块绣了一半的布，莲花的轮廓己经描好，针脚虽然疏，却看得清认真的模样。“给阮音当样子，”老太太喘着气笑，指尖沾着点胭脂红，“我这老眼昏花的，绣得慢，你照着补完，也算我给孩子添份心意。”阮音接过来，布面软乎乎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针脚里还留着老太太的体温。
温砚把新理好的棉线往阮音手里递，各色线团在竹篮里滚来滚去，像群调皮的鱼。“这孔雀蓝的线适合绣莲叶，”她指着其中一团，“去年云岫爹给戏班绣靠旗剩下的，色正得很。”
沈砚之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芝麻烧饼，热气把纸洇得发潮。“路过老铺子，看见新做的烧饼，”他把纸包往灶台上放，目光落在芦根水上，“这水闻着清，比饮料解渴。”云岫的爹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槐花糕，说“尝尝春天的味”。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琴房镀了层金。阮音把绣好的鞋底往温砚脚上比，不大不小正合适，鞋头的并蒂莲在光里泛着柔和的亮。野荞妈坐在藤椅上，看着汀兰举着芦苇蚂蚱在院里跑，突然说：“这春天啊，就该这样，有雨，有花，有人气，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
煤炉上的红枣茶还温着，甜香混着芦根的清苦，把雨后的湿都烘成了暖。阮音摸着老太太绣了一半的布，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针线篓里的线，红的绿的蓝的，看着乱，却能一针一线绣出花来，慢慢走，总能走到最舒心的那步。
暮色漫进琴房时，窗台上的蒜瓣苗又长高了些，茎秆上还挂着雨珠，像串没掉的泪，却闪着欢喜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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