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莲：从琴房到鸟巢》
评级赛的红幕布垂得笔首，边缘的流苏被后台的风掀得轻颤，像谁在暗处拽着块浸了血的绸子。阮音对着蒙着层雾的镜子，给汀兰别镜片时，指尖触到小姑娘冰凉的耳垂——她的手在抖，指腹把镜面蹭出五道白痕，像只受惊的小兽在刨地。
“你看。”阮音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的心跳比你还快呢。”她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布偶，是温砚用碎布头缝的莲花娃娃，塞进汀兰掌心，“老师说这是护身符，带着它，就像她在台下听。”
野荞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烟盒皱巴巴揣在蓝布褂子兜里。她正用断弦的吉他练扫弦，红绳缠着的断口处磨得发亮，扫出的音带着点豁口，倒比完整时多了股不管不顾的劲。“等会儿我先弹个花舌，震震他们。”她吐掉烟蒂，指尖在弦上勾出个俏皮的滑音，烟蒂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云岫的水袖边。
云岫正对着镜子拗姿势，把程派的兰花指融进流行乐的手势里。她偷偷把父亲给的那支鸡毛掸子拆了，红绸子缠在手腕上，随着动作在蓝布上晃出灵动的影，像条不安分的小火苗。“我爹要是看见，准得气晕过去。”她对着镜子抿嘴笑，酒窝里盛着点小叛逆，“可我觉得这样好看。”
“37号组合准备。”场务的声音像块冰，砸在后台的脂粉香里。顾伶仃穿着镶钻的演出服从旁边过，水钻在蓝布褂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玻璃。她看见汀兰衣襟上的镜片，突然停住脚，指甲在镜面上划了道白痕：“穿得跟捡破烂似的，也配上台？评委席里坐着沈总，别污了他的眼。”
野荞的手猛地攥紧吉他颈，指节泛白。阮音突然抬手，把温砚寄来的干莲蓬别在她鬓角，褐色的莲子在灯光下泛着哑光：“我奶奶说，莲蓬子越老越香。”她转头看向顾伶仃，声音平得像老巷的青石板，“总比有些人，看着光鲜，内里是空壳子强。”
聚光灯打在身上的瞬间，阮音听见野荞的吉他弦“嗡”地颤了一下，像被烫着似的。野荞的扫弦先起，红绳缠着的断弦扫出的音带着点野劲，刮得空气都发颤；云岫的戏腔接得稳，“咿呀”转音里裹着胡同的风，把评委席前的茶烟都吹得歪了歪；汀兰站在最中间，双手翻飞如蝶，镜片反射的光斑在幕布上跳成星子，倒比舞台灯还亮。
阮音开口时，声音比琴房里亮了三分，带着晨露的清润：“老巷的灯，昏黄像块糖 / 照过野狗，也照过姑娘 / 蓝布褂子，沾着灶烟香 / 五瓣莲开，在破瓦檐上……”
评委席里的钢笔停了。沈砚之的指尖在桌下敲着拍子，目光落在阮音鬓角的莲蓬上——那是温砚年轻时的标志，当年她在人民剧场唱《莲语》，鬓边就别着这么一朵，台下的掌声把瓦片都震得掉了角。
唱到副歌最高处时，意外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顾伶仃不知何时猫到侧台，穿着高跟鞋的脚猛地踹在吊麦的线轴上——阮音的麦克风“滋啦”一声炸响，刺耳的杂音像无数根针，要扎进人的耳膜。
后台传来倒抽气的声。野荞的吉他声却猛地变了调，断弦扫出的音更野了，像要劈开这杂音；云岫的戏腔突然拔高，“啊——”的拖腔裹着程派的韵，首往人天灵盖冲；汀兰的手语快得成了残影，镜片的光斑在评委席上扫出道弧，像只展翅的鸟，在说“别怕”。
阮音定了定神，干脆拔掉麦克风线，清唱起来。空灵感的声音在剧场里荡开，比带麦时更清亮，像老巷的风穿过窗棂，把角落里的灰尘都吹得跳起舞：“破茧的蝶，扇动着翅膀 / 带刺的花，也学着绽放 / 我们的歌，不用谁鼓掌 / 自己听着，就挺响……”
最后一个音符落地时，台下静得能听见灯泡的嗡鸣。前排有个穿中山装的老评委，突然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时，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亮。沈砚之的掌声先起，掌心相击的声在剧场里荡开涟漪，像石子投进了深潭。
下台时，顾伶仃堵在走廊的阴影里，假睫毛掉了一半，露出泛红的眼：“你耍了什么花招？”
阮音没理她，摸出手机给温砚发消息。屏幕亮起时，弹出沈砚之的新信息：“莲蓬别歪了。”后面跟着个笨拙的莲花表情，像他藏在冰面下的暖。
宿舍的铁架床被野荞晃得吱呀响。她把吉他往床上一扔，从枕头下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母亲疗养院的缴费单：“等拿到评级结果，我就去给护士长打电话！”云岫红着脸翻私信，有个网名叫“程派老票友”的说：“丫头把《锁麟囊》的味揉进新歌里，是真懂戏，也是真懂歌。”汀兰把镜片摆成个歪歪扭扭的“优”字，月光透过镜片，在墙上投出片细碎的星。
深夜的练习室，阮音摸着鬓角的莲蓬，莲子的硬壳硌着指尖，像温砚的戒尺当年敲在手上的疼。她想起老师在信里写的：“年代再变，好嗓子不会变；衣裳再新，没底气撑着也是空壳。”翻开歌词本，在《蓝布褂》的结尾补了句：“荣光不在衣上，在心上，在五瓣凑成的香。”
窗外的爬山虎沙沙响，像温砚在琴房弹的琶音。评级结果还贴在公告栏上，但阮音看着镜中五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影子，突然明白——她们早就赢了。赢在敢把老巷的灶烟香、琴房的断弦音、福利院的碎镜片，都穿在身上、捧在手里，站在聚光灯下，活成自己的光。
训练营门口的槐树下，沈砚之的车还没走。他望着练习室的灯，指尖在手机上打了又删，最后发给张特助一行字：“给砚声琴房换盏最亮的灯，要能照到巷口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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