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莲：从琴房到鸟巢》
评级赛的红榜贴在公告栏上，阮音的名字后面跟着个鲜红的“优”，墨迹还没干透，被晨露洇出毛边。野荞踮脚够着看时，蓝布褂子的下摆扫过公告栏，沾了些墙灰，倒像给新添的荣光镀了层土气的膜。
“食堂大师傅今早熬了红豆粥。”云岫攥着刚领到的饭票，辫梢的红绸子被风卷着，扫过阮音的手背，“说是给评级优秀的加餐。”她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却在看见顾伶仃时低了半截——对方正被一群练习生围着，手里捏着支金笔，据说要给新写的歌词谱曲。
汀兰突然拽了拽阮音的衣角，镜片在晨光里晃出个箭头，指向食堂后墙。那里堆着半筐烂菜叶，野荞的吉他正靠在筐边，红绳缠着的断弦被露水打湿，亮得像根细铁丝。
“谁动了我的琴？”野荞的烟嗓陡然拔高，冲过去时带起一阵风，踢翻了墙角的泔水桶。馊水溅在顾伶仃的白皮鞋上，她尖叫着后退，金笔“当啷”掉在地上，笔帽摔开，露出里面断了的笔尖。
“是它自己滚过去的。”顾伶仃的指甲掐进掌心，亮片裙扫过烂菜叶，“谁让你把破烂往食堂堆？”
野荞刚要抄起吉他，被阮音按住了。她弯腰捡起那支金笔，笔杆上刻着精致的缠枝纹，断尖处闪着银光：“顾小姐的笔金贵，可得收好。”指尖在笔杆上转了半圈，突然往顾伶仃手心里一塞，“不过写歌靠的是心，不是笔——就像我这姐妹的吉他，断了弦也能唱出响。”
食堂里的人都停了筷子，大师傅颠勺的手顿在半空，铁锅里的葱花溅出火星。顾伶仃的脸涨成猪肝色，攥着断笔转身时，裙角勾住了泔水桶的木柄，整个人差点栽进馊水里。
早饭的红豆粥熬得稠，盛在粗瓷碗里，泛着层亮晶晶的米油。野荞把自己碗里的红糖块掰了半块，扔进汀兰碗里，糖块化得慢，在粥里浮浮沉沉，像块不肯安分的金子。“今晚练《老巷的光》？”她用勺子敲着碗边，打出个不成调的拍子。
阮音刚点头，就见张特助举着个藤筐走进来。筐里装着台老式录音机，机身上贴着褪色的“牡丹”牌商标，旁边堆着几盘磁带，标签上写着“温砚早期作品”。“沈总让送来的。”张特助把藤筐往桌上一放，录音机发出“咔啦”一声，像老座钟的齿轮在转，“说让你们听听当年的和声。”
磁带塞进录音机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温砚的声音突然漫出来，比现在清亮十倍，带着点没被岁月磨平的锐劲：“灶烟里藏着最好的和声，就像你奶奶蒸馒头时，面香混着柴火味，那才叫日子……”
野荞的勺子顿在嘴边，烟蒂从嘴角滑下来。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精神还好时，总在灶台边哼着不成调的歌，煤烟味混着玉米饼的香，是她最早听过的“和声”。
云岫的眼圈红了。她爹总说戏班里的和声要“圆如满月”，可此刻听着磁带里温砚的声音，突然觉得奶奶在厨房剁肉馅的“咚咚”声，混着爷爷拉胡琴的“咿呀”，才是最贴地气的韵律。
汀兰把耳朵贴在录音机上，镜片在机身上映出跳动的波纹。福利院的锅炉总在清晨“轰隆”响，院长阿姨就着这声给她们唱摇篮曲，原来那也是种和声——机器的钝响裹着人的软语，像棉絮裹着颗糖。
“今晚去锅炉房练。”阮音突然合上歌词本，纸页间夹着的干莲蓬掉出来，滚到录音机旁，“温老师说得对，灶烟里藏着和声的魂。”
夜幕降临时，锅炉房的铁皮门被推开，热浪混着煤烟味涌出来，扑在蓝布褂子上，暖得像钻进了被窝。野荞把吉他架在煤堆上，断弦被热气熏得首发烫；云岫对着蒸汽练声，戏腔混着锅炉的“轰隆”声，竟比在练习室里更透亮；汀兰站在压力表旁，指尖跟着指针的跳动打拍子，镜片反射的红光在煤墙上投出片星子。
阮音靠在铁皮管道上，听着这乱糟糟的声，突然抓起支烧火棍，在煤渣地上写歌词。“灶膛里的火，舔着锅底响 / 烟囱里的烟，缠着歌声晃 / 我们的和声，不用谱子框 / 混着煤烟味，就挺像样……”
正唱着，锅炉房的门被推开道缝。沈砚之站在阴影里，指间的烟燃着红光，映得他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张特助在他身后小声说：“顾小姐刚才去了监控室，说要举报咱们违规使用锅炉房。”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把烟摁在鞋底灭了，火星在煤渣里蹭出细碎的响。他看着里面五个凑在一起的影子——野荞的吉他扫出火星，云岫的水袖沾着煤灰，汀兰的镜片裹着蒸汽，阮音的蓝布褂子被煤烟染出块灰斑，倒像朵开在灶膛里的莲。
“让后勤给锅炉房装个排风扇。”他转身时，听见里面突然爆发出笑声，混着跑调的和声，竟比任何精致的旋律都动人。
后半夜的露水打湿了蓝布褂子，阮音她们往宿舍走时，看见锅炉房的烟囱还冒着烟，在月光里拉成条细长的线，像谁在天上写的音符。野荞突然哼起《灶烟和声》的调子，云岫跟着唱，汀兰的手语在夜色里划出银亮的弧，阮音摸出兜里的干莲蓬，莲子的硬壳硌着掌心，像颗沉甸甸的星。
宿舍的铁架床又开始吱呀响，这次却不是野荞在晃，是云岫在给大家缝补被煤烟烫出的破洞。她的针线活带着戏班里的讲究，针脚走得像水袖的弧度，把破洞补成了朵小小的莲花。
“明天该学新舞步了。”阮音把歌词本压在枕头下，听着窗外的虫鸣，突然觉得这训练营的日子，倒比琴房更像日子——有煤烟味的暖，有破吉他的劲，有五个人凑在一起的热，像口永远烧着的灶，咕嘟咕嘟煮着首叫《五瓣莲》的歌。
而灶膛里的火，才刚旺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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