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的晨雾带着咸湿气，漫进露台时，范云致正扶着栏杆站着。
新换的软胶垫比东北的那副更轻薄，贴着皮肤竟没像往常那样闷得发疼。他试着松开手杖，独自往前走了两步——假肢踩在防滑砖上，平衡器“嗡”地轻响了一声，腰侧的托力稳得恰到好处。秦景言从身后走来时，手里捏着件薄外套，往他肩上一披：“咋不穿件衣裳？海风凉。”
范云致没回头，指尖蹭过栏杆上的露水：“不冷。”
“不冷也得穿。”秦景言的手掌按在他后颈，指腹搓了搓他微凉的皮肤，“刚子昨天打电话，说东北又下雪了，老周在队里堆雪人，还念叨你呢。”
范云致的肩膀微不可查地松了松。“他咋不自己打电话？”
“怕打扰你呗。”秦景言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抵着他的肩膀，“说等你养好了，带他来厦门看海。”他顿了顿，伸手替范云致把外套拉链拉到顶，“早饭想吃啥？楼下有沙茶面，我去买。”
“不去。”范云致别开脸，耳尖有点热——秦景言的指尖擦过他下巴时，带着点刚握过保温杯的温度，烫得人心慌。
“那我让厨房做。”秦景言低笑一声，没再逗他，只是伸手按了按他的膝盖，“假肢还行？不行让张医生再调调，他昨天刚到厦门，住对门。”
“不用。”范云致往屋里走，假肢在地板上碾出“咔”的轻响，“比以前的舒服。”
厨房的粥是小米南瓜粥，秦景言盛了碗递过来时，范云致才发现他指节上贴着创可贴——是昨天搬行李时被箱子角划的。“咋弄的？”范云致的指尖碰了碰创可贴边缘。
“小伤。”秦景言往他碗里丢了块南瓜，“刚子那混小子把箱子塞太满，沉得要死。”他顿了顿，突然往范云致的腿上看，“今天去海边走走？张医生说晒晒太阳对骨头好。”
范云致没吭声，只是喝了口粥——南瓜炖得烂乎，甜得正好。
去海边时，秦景言把车开得很慢。路过一片椰林时，范云致突然让停下车：“我想走走。”
秦景言没多问，只是把车停在路边，扶着他下车。沙滩的沙子软得发虚，范云致刚踩上去，假肢就陷了半寸——他踉跄了一下，秦景言伸手就扣住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慢点。”
范云致的后背撞在他胸膛上，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味混着海风的咸，比东北的暖气更让人安心。“不用扶。”他挣了挣，没挣开。
“犟啥。”秦景言的手掌按在他腰侧，指腹蹭过他衬衫下的旧疤，“等你能在沙子上跑了，再自己走。”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海浪拍在沙滩上，哗哗地响，把两人的影子冲得发虚。秦景言突然弯腰，捡起个贝壳往他手里塞——是个白贝壳，边缘磨得光滑，像块玉。“拿着玩。”
范云致捏着贝壳，指尖蹭过上面的纹路，突然说：“以前在东北，林溪总说，等案子破了，就来海边看看。”
秦景言的脚步顿了顿，没接话，只是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手掌按在他的假肢上轻轻揉着——那里的软胶因为陷在沙子里，贴得有点紧。“以后常来。”秦景言的声音很低，“咱在这儿住久了，天天来。”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把贝壳往口袋里塞。海浪又漫上来，打在他的脚踝上，凉得像东北的雪水，却没那么刺骨。
中午在海边的小饭馆吃沙茶面，秦景言把碗里的虾仁都挑给范云致，自己对付着啃鱼丸。范云致看着他嘴角沾着的沙茶酱，伸手替他擦掉——指尖擦过嘴唇时，秦景言突然张嘴咬了咬他的指尖，像在逗猫。
“别闹。”范云致抽回手，指尖还沾着他的唾液，烫得心慌。
秦景言低笑一声，没再逗他，只是往他碗里又舀了勺汤：“下午去复健中心看看？张医生说那边有新的器械，比东北的先进。”
“不去。”
“咋不去？”秦景言挑眉，“怕疼？”
“不是。”范云致别开脸，“想在家待着。”
秦景言没再逼他，只是把他的碗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替他把剩下的面吃完。
下午范云致在书房翻老周送的文件，秦景言在客厅打电话。他听见秦景言说“账本的事别再查了”“让刚子盯紧点”，末了又补了句“别让范云致知道”。范云致翻文件的手顿了顿，没吭声。
秦景言挂了电话走进来，看见他手里的文件时愣了一下：“咋又看这个？”
“没事。”范云致把文件合上，“老周说让我看看以前的案子，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秦景言没接话，只是伸手把他往怀里揽了揽——范云致的肩膀绷得紧，像揣了块冰。“别想太多。”秦景言的下巴抵在他发顶，“有我呢。”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幻痛就是这时候来的——不是剧烈的抽痛，是细微的麻痒，从残肢接口处往骨髓里钻。他没动，只是攥紧了手里的文件，指节泛白。
秦景言立刻察觉到了，手掌按在他的残肢上轻轻揉着：“疼了？”
“不疼。”范云致的声音有点干，“就麻了下。”
“还犟。”秦景言把他打横抱起，往卧室走——范云致没挣扎，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脸埋在他的颈窝。秦景言把他放在床上，转身去拿药箱时，范云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别去。”
“咋了？”
“陪我躺会儿。”范云致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被麻痒折腾过的沙哑。
秦景言没说话，只是脱了鞋躺在他身边，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范云致的头枕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比任何止痛药都管用。“秦景言。”
“嗯？”
“东北的事……”
“没事了。”秦景言打断他，手掌按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都过去了。”他顿了顿，往范云致的腿上盖了条毯子，“睡会儿吧，醒了带你去吃海鲜。”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
醒来时，天己经黑了。秦景言不在身边，卧室的门虚掩着，能听见他在客厅打电话。范云致悄悄下床，扶着墙走到门口——秦景言背对着他，眉头皱得紧，声音压得低：“……账本的事是不是你捅出去的？……我警告你，别碰范云致……不然我饶不了你。”
挂了电话，秦景言转过身，看见范云致时愣了一下：“咋醒了？”
“吵着了。”范云致往他身边走了两步，假肢在地板上“咔”地响了一声，“谁的电话？”
“家里的。”秦景言伸手扶他坐下，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水袋，“我哥，说我爸想我了，让我回东北看看。”
“你没回？”
“回啥。”秦景言往他身边坐了坐，肩膀抵着他的肩膀，“跟你在这儿待着不比回东北强？”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把暖水袋往他手里塞了塞——秦景言的手也凉，大概是在客厅站久了。秦景言没接，只是把他的手往自己怀里一揣，用大衣裹住：“走，吃海鲜去。”
海鲜排档的灯很亮，照得满桌的虾兵蟹将泛着光。秦景言给范云致剥虾，指尖沾着虾黄，范云致伸手就舔了舔——秦景言的手顿了顿，耳尖有点红，把剥好的虾往他嘴里一塞：“吃你的。”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咬了口虾——鲜得发甜，比东北的酸菜饺子还合口味。
回去的路上，秦景言把车开得很慢。路过一片夜市时，范云致突然让停下车：“我想逛逛。”
秦景言没多问，只是扶着他下车。夜市的人很多，秦景言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手掌始终扣在他的腰侧，像怕他被人挤着。范云致看着路边卖贝壳手链的小摊，突然停住脚：“秦景言。”
“嗯？”
“买个。”范云致往小摊指了指。
秦景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买那玩意儿干啥？硌得慌。”话虽这么说，还是拉着他走了过去，挑了个白贝壳串的手链，往他手腕上一戴——大小正好，贝壳凉得像玉。
“好看。”秦景言的指尖在手链上蹭了蹭，“比警徽好看。”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夜市的灯晃在他的手腕上，手链的影子投在秦景言的手背上，像道浅痕。
后半夜范云致醒了，发现秦景言不在身边。他悄悄下床，扶着墙走到书房门口——秦景言正坐在书桌前翻文件，台灯的光落在他的侧脸，把胡茬照得根根分明。范云致刚想开口，就看见他手里的文件上印着“王坤洗钱案补充调查”几个字。
“咋醒了？”秦景言转过身，看见他时愣了一下。
“渴了。”范云致往他身边走了两步，假肢在地板上“咔”地响了一声，“还没睡？”
“快了。”秦景言把文件合上，往抽屉里一塞，“你咋不多睡会儿？”
“你不在，睡不着。”范云致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醒的沙哑。
秦景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伸手把他往怀里揽了揽：“走，睡觉去。”
范云致没动，只是往他的抽屉看了看：“东北的事还没办完？”
秦景言的身体僵了僵，没说话，只是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别管了，有我呢。”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秦景言的手掌按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像哄孩子似的：“睡吧，明天带你去看日出。”
第二天早上，秦景言果然早早地叫醒了范云致。“快起。”秦景言的指尖在他的脸上轻轻戳了戳，“再不起日出就错过了。”
范云致揉了揉眼睛，往窗外一看——天刚蒙蒙亮，海面上泛着金，像撒了层碎金子。秦景言扶着他下楼时，范云致突然停住脚：“秦景言。”
“嗯？”
“把假肢带上。”范云致往门口指了指，“我想在沙滩上走走。”
秦景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
沙滩上的人很少，只有几个早起的渔民。秦景言扶着范云致往前走，假肢踩在沙子上，陷得比昨天浅了些。范云致突然松开他的手，独自往前走了两步——平衡器没响，腰侧的托力稳得恰到好处。
“成啊。”秦景言的声音带着笑，“再走两步，就能跑了。”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跑了两步——假肢的关节在沙子上“咯吱”响，却稳得很。秦景言愣了一下，随即低笑一声，伸手抓住他的手，往前面的日出跑去。
阳光从海里钻出来时，范云致靠在秦景言的怀里。海风吹在脸上，暖得让人想笑。秦景言的手掌按在他的腰侧，指腹蹭过他衬衫下的旧疤，像在确认什么。
“范云致。”秦景言的声音很低，带着水汽的潮，“等这事了了，咱就结婚吧。”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样子。他伸出手，紧紧抓住了秦景言的手——秦景言的手很暖，指缝里还带着海鲜的腥，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或许真的快了。
他想。
快到不用再怕东北的雪，不用再躲幻痛的夜，不用再攥着警徽才能睡着的日子了。
因为身边有他。
秦景言突然停下脚，回头看他，嘴角勾着笑：“发啥呆？”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跑了两步——假肢的关节在沙子上“咯吱”响，却稳得很。秦景言愣了一下，随即低笑一声，伸手抓住他的手，往前面的路跑去。
海风带着咸腥味吹过来，暖得让人想笑。范云致看着身边的秦景言，突然觉得，那些埋在雪地里的疼，那些藏在伤口里的冷，好像都在这暖烘烘的阳光里，慢慢化了。
就像这春天的雪，终会融成奔向大海的水。
而他，终于等到了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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