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的海风裹着栀子花香漫进露台时，范云致正用软布擦那枚旧警徽。
银亮的边缘被秦景言笨拙地粘过，胶水在阳光下泛着浅白，像层没化的霜。他指尖在缺口处蹭了蹭，残肢突然泛起一阵麻痒——是幻痛的前兆，他下意识往接口处按了按，指节泛白。
“又疼了？”秦景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煮好的茶烟味。他手里端着两碗绿豆汤，后腰的旧疤被晨光晒得发红，“刚子说老周今儿到，带着小林，估计中午就到机场。”
范云致没回头，只是把警徽往石桌上放：“没疼，就麻了下。”他顿了顿，往秦景言碗里丢了块冰糖，“小林……林溪弟弟？”
“嗯。”秦景言往他身边坐了坐，肩膀抵着他的肩膀，“老周说那小子非要来看看你，说林溪以前总提你，说你是队里最厉害的卧底。”
范云致的指尖抖了抖，绿豆汤的凉顺着指缝漫上来，压下了掌心的热。“别让他提。”他的声音有点干，往嘴里舀了勺汤——甜得发腻，是秦景言特意多放了糖的。
“知道。”秦景言伸手按在他的残肢上轻轻揉着，指尖在软胶垫边缘蹭了蹭，“张师傅女婿昨儿送了新的接口膏，我给你换了，试试？”
范云致往他怀里靠了靠，假肢往石桌腿上抵了抵——新膏确实滑，没之前那么磨。“成。”他往秦景言碗里又丢了块冰糖，“老周来住哪儿？别墅客房够。”
“不用。”秦景言低笑一声，捏了捏他的后颈，“老周说住酒店，怕打扰你复健。我说你现在能走二十步了，他非不信，说要亲眼看看。”
范云致没接话，只是往二哈那边瞥了眼——橘猫正蹲在花池边扒拉栀子花瓣，尾巴甩得欢，把花瓣扫了一地。“别让它扒花。”他踢了踢秦景言的鞋跟。
“管不了。”秦景言往猫那边努了努嘴，“随你，野。”
上午复健时，范云致试着走了段台阶——别墅门前的三阶青石，不算高，却陡。秦景言站在旁边，手掌虚虚护着他的腰，没碰到，却在他踩上最后一阶时，伸手替他扶了扶眼镜：“站稳了？”
“嗯。”范云致往他身边靠了靠，额角沁出层薄汗，“比上次稳。”
“那是。”秦景言的声音带着笑，往他残肢上按了按，“下午老周来了，给你露一手，走个来回让他瞧瞧。”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二哈从台阶下窜上来，往他脚边蹭，被秦景言一把按住后颈：“去去，别绊你范哥。”
猫“喵”了一声，夹着尾巴跑了。
刚子来接老周时，范云致正在客厅翻那本卧底日志。林溪写的那句“等你回来吃锅包肉”被眼泪晕得发皱，旁边不知何时被秦景言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铅笔印子浅，像是怕蹭掉。
“范先生，秦总。”刚子推门进来，身后跟着老周和个半大孩子——小林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警服，肩章是新的，看见范云致时，眼睛亮了亮，又猛地低下头，“周队，小林来了。”
老周比去年瘦了些，头发白了大半，却还是挺首着腰板。他往范云致腿上瞥了眼，没提假肢，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你以前落在队里的队徽，我给你带来了。”
布包里是枚铜质的队徽，边缘磨得发亮，背面刻着“范云致”三个字，是他刚入队时自己刻的。范云致的指尖在字上蹭了蹭，没说话。
“范哥。”小林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抖，“我姐……我姐以前总说你，说你在‘黑蛇’帮卧底时，为了救个孩子，挨了三刀都没吭声。”
范云致的身体僵了僵，没接话。秦景言往他身边靠了靠，手掌按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揉着：“老周，吃饭吧？厨房炖了鱼，厦门本地的，鲜。”
“哎，好。”老周拉了拉小林的胳膊，“别瞎问。”
饭桌上，秦景言把剔好刺的鱼肉往范云致碗里放，又往小林碗里丢了个虾：“尝尝，刚剥的。”他后腰的旧疤被衬衫勒得发红，却坐得笔首，没露半点疼色。
“秦总，谢谢你。”老周端起酒杯，往秦景言那边倾了倾，“小范这孩子，以前犟得很，多亏你照拂。”
秦景言没碰酒杯，只是往范云致碗里舀了勺汤：“他自己争气。”他顿了顿，往范云致残肢上瞥了眼，“复健得挺好，再过阵子，就能跟你去队里看芍药了。”
范云致往他怀里缩了缩，耳尖有点热。二哈跳上餐桌，往老周碗里扒拉了块鱼，被秦景言一把按住：“没规矩！”
老周低笑一声，把鱼丢给猫：“这猫跟小范小时候似的，皮。”
饭后老周要去酒店，小林却不肯走，非要跟范云致“聊聊姐”。秦景言往范云致身边靠了靠，低声说：“我在露台等你。”
范云致“嗯”了一声，把小林往书房带——书架上摆着他和秦景言的婚纱照，背景是海，他靠在秦景言怀里，没笑，却比任何时候都松快。
“范哥，我姐给你写的信，我给你带来了。”小林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厚厚一沓信，信封都泛黄了，“她牺牲前一天写的，说等你回来，让你别报仇，好好活着。”
范云致拿起最上面的信，信封上是林溪的字，娟秀，却带着股犟劲。他没拆，只是往桌上放：“她……走的时候，疼不疼？”
“不疼。”小林的声音有点抖，“医生说失血快，没遭罪。”他顿了顿，往范云致腿上瞥了眼，“范哥，你这腿……是为了救我姐伤的吧？老周说，当年是你把她从火里抱出来的。”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窗外瞥了眼——秦景言正站在露台上抽烟，海风把他的衬衫吹得鼓鼓的，后腰的绷带印子若隐若现。
“是。”过了会儿，范云致才开口，声音很轻，“但她还是没挺过来。”
“不怪你。”小林往他身边靠了靠，像只雏鸟，“我姐说，你是英雄。”
范云致没接话，只是把那盒信往抽屉里放——放在卧底日志旁边，林溪的字和他的字挤在一起，像当年在警校时那样。
送小林出门时，秦景言正蹲在花池边喂二哈。他往范云致身边瞥了眼，没问，只是往他手里塞了颗薄荷糖：“风大，进去吧。”
范云致没动，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秦景言，晚上吃锅包肉吧。”
“行。”秦景言往他腰上捏了捏，“给你做，放两倍糖。”
傍晚复健时，范云致试着走了段石子路——别墅后院的小径，铺着鹅卵石，硌得假肢发颤。秦景言跟在旁边，手掌虚虚护着他的腰，在他晃了晃时，伸手按在他的膝盖上：“慢点，别逞能。”
“没逞能。”范云致往他身边靠了靠，残肢突然泛起一阵抽痛——比之前的麻痒狠，他踉跄了一下，秦景言伸手就把他往怀里拽。
“操！”秦景言闷哼一声，后背撞在梧桐树上，却把范云致稳稳护在怀里。范云致的额头抵在他胸口，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比残肢的疼更慌。
“没事吧？”范云致伸手去摸他的后背，被秦景言按住手腕。
“没事。”秦景言往他怀里蹭了蹭，下巴抵在他发顶，“就是撞了下，不疼。”他顿了顿，往二哈那边瞥了眼——猫正蹲在不远处，尾巴甩得欢，像是知道闯了祸，没敢过来。
范云致没动，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梧桐叶落在两人肩上，沙沙响，混着秦景言的心跳，像首没谱的歌。
晚上做锅包肉时，秦景言把糖放多了，甜得发齁。范云致往他碗里夹了块，看着他皱着眉咽下去，低笑一声：“笨死了。”
“你才笨。”秦景言往他嘴里塞了块苹果，“复健不知道喊停，非要硬撑。”
范云致没接话，只是往他后腰看了看——衬衫下的绷带印子淡了些，应该是快好了。“你后背的伤，明天让张医生再看看。”他突然开口。
“嗯。”秦景言往他身边靠了靠，“你残肢疼不？我给你按按。”
“不用。”范云致别开脸，“刚子说赵伟在牢里认罪了，把当年跟王坤的交易都招了。”
“嗯。”秦景言往他碗里舀了勺汤，“老周说，队里要给你申请勋章，问你要不要。”
范云致的动作顿了顿：“不要。”
“行。”秦景言没犟，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个热毛巾，“擦擦手。”
后半夜范云致被幻痛疼醒了——不是抽痛，是细密的针扎似的疼，从残肢接口处往骨髓里钻。他没动，只是攥紧了秦景言的手——秦景言的手很暖，指缝里还带着锅包肉的甜，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秦景言立刻醒了，手掌按在他的残肢上轻轻揉着：“疼了？”
“不疼。”范云致往他怀里缩了缩，“就扎得慌。”
“傻样。”秦景言把他往自己怀里抱了抱，让他靠在自己胸口，“我给你唱个歌吧？东北的摇篮曲。”
他的声音粗，跑调，却比任何止痛药都管用。范云致往他怀里靠了靠，耳尖蹭过他的胡茬——扎得慌，却暖。“秦景言，”他突然开口，“队徽……你别给我弄丢了。”
“不丢。”秦景言往他肩上靠了靠，“跟警徽放一块儿，锁抽屉里。”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二哈跳上床，蜷在两人脚边，呼噜呼噜地响，把幻痛的疼都压下去了。
第二天早上，范云致在书房发现秦景言蹲在地上——他把那枚铜队徽别在相框上，相框里是他和秦景言的婚纱照，队徽的铜色混着照片的海蓝，像把落了地的钥匙。“你咋还弄？”范云致走过去，踢了踢他的鞋跟。
“瞎弄呗。”秦景言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地方，“看着顺眼。”他顿了顿，往队徽上吹了吹气，“老周说，等你回去，把林溪的名字刻在纪念碑上，让你去揭幕。”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蹲在他身边，伸手替他擦手上的灰——秦景言的指缝里沾着相框的木屑，糙得像砂纸。“成。”他的声音有点干。
上午老周来送林溪的信，看见相框上的队徽，愣了愣：“小范，你这……”
“挺好。”范云致往秦景言身边靠了靠，“秦景言弄的。”
老周没接话，只是往秦景言那边拍了拍肩膀：“秦总，谢了。”
秦景言往范云致怀里缩了缩，没说话，只是伸手按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二哈跳上书桌，往队徽上扒了扒，被老周一把抱起来：“这猫跟小范似的，护东西。”
范云致低笑一声，没接话。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暖得人想睡，队徽的铜色在光里泛着亮，像颗落了地的星子。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范云致看着相框，指尖在秦景言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掌暖，指缝里还带着木屑的糙，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秦景言突然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猫：“范云致。”
“嗯？”
“下午去环岛路走走？”秦景言的声音很轻，带着阳光的暖，“刚子说那边开了家新茶馆，去尝尝。”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嘴角勾了勾。二哈在老周怀里挣了挣，往他腿上跳，被秦景言按住：“老实点。”
猫“喵”了一声，蜷在他脚边不动了。
海风从露台漫进来，带着咸腥味，吹得队徽轻轻晃。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范云致又想。
有他，有海，有猫，有锅包肉的甜，还有枚别在婚纱照上的旧队徽。
过去的疼，过去的冷，好像都被这暖烘烘的阳光晒化了。
因为身边有他。
秦景言伸手替他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他的眼角——那里亮闪闪的，是阳光，不是泪。“傻样。”他低笑一声，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
窗外的海翻着浪，像永远不会停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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