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雪后初晴,阳光漫进队部宿舍的窗棂时,范云致正蹲在炕边翻木箱子。
箱子是林溪的旧物箱,昨晚老周让人搬来的,说“该让你看看”。箱底压着本蓝皮日记,封面上用红笔写着“给云致”,字迹是林溪的,边角被岁月磨得发毛。他指尖在封面上蹭了蹭,残肢突然泛起一阵轻麻——是早上复健时假肢卡扣没调紧,磨得接口处发红,他下意识往炕沿上抵了抵,金属壳子撞得木头发响。
“瞎翻啥?”秦景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刚烙好的糖饼香。他手里端着两个粗瓷碗,军绿色毛衣领口滑开,露出锁骨上的旧疤,“酸菜今早起又偷摸啃芍药根,被我按在雪地里揍了顿,现在正跟二哈置气呢。”
范云致没回头,只是把日记往旁边挪了挪,给秦景言腾地方:“没翻啥。”他顿了顿,指尖在日记扉页上碰了碰——那里夹着片干了的芍药花瓣,粉白的,像林溪警号上的漆,“老周说这是林溪的日记,让我看看。”
“瞎讲究。”秦景言把碗往炕桌上放,糖饼的甜混着东北大酱的咸漫开来,“想看就看,别蹲地上,凉。”他伸手拽了范云致一把,没拽动——范云致的指尖还扣着箱沿,指节泛白。秦景言没再使劲,只是蹲下来,手掌垫在范云致的残肢下面,替他挡住冰凉的地面,“磨得慌?我给你调卡扣。”
范云致往他肩上靠了靠,胡茬扎得脸颊发痒:“不慌。”他往秦景言碗里推了推糖饼,“你吃,我不饿。”
“少来。”秦景言捏了捏他的后颈,伸手就去解他的假肢卡扣,“先调这个。”他指尖按在卡扣开关上时放得极轻,指腹蹭过磨红的软胶垫,“张师傅女婿说新胶垫得垫两层,你偏不听,跟谁犟呢?”
范云致没吭声,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身上,把秦景言调卡扣的影子投在箱底的旧物上——有林溪的警帽,有褪了色的红绸花,还有个绣着“平安”的荷包,是当年范云致卧底前送她的。
“秦景言。”范云致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
“林溪当年总说,等我任务结束,就去旧巷的烤冷面摊摆摊。”他指尖在荷包上划着圈,“她说警队工资低,摆摊能攒钱,给我买新的警靴——我当年总穿破鞋,她总笑我像捡破烂的。”
秦景言的动作顿了顿,没接话,只是往他残肢上按了按,力道又轻了些。“那咱明儿就去摆摊。”他低笑一声,东北口音混着阳光的暖,“我给你当伙计,收钱,你烤,酸菜跟二哈当吉祥物,保准火。”
范云致没接话,只是把日记往怀里抱了抱。糖饼的甜香漫上来,呛得他鼻尖发酸——林溪总说,等他回来,要学做东北的糖饼,放两倍糖,甜得能粘住牙。
中午复健时,阳光把院子里的雪晒得发融,踩上去“咯吱”响。范云致试着走石阶,秦景言站在旁边,手掌虚虚护着他的腰,没碰到,却在他踩空时伸手勾住了他的手腕:“慢点儿,刚化的雪滑。”
“没滑。”范云致往他身边靠了靠,额角沁出层薄汗,接口处的红痕被新胶垫磨得发疼,他却没吭声,只是往秦景言手腕上抓得更紧了些——秦景言的手腕还戴着那副手铐,铁环硌得他手心发痒,却暖。
“范哥!”小林从队部跑过来,手里拎着个铁皮盒,“周队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从仓库角落里找着的,好像是你当年的急救包!”
范云致没动,只是往铁皮盒上瞥了眼——盒盖上印着“公安”二字,边角锈得厉害,锁扣上还挂着根细铁链,是当年他怕被老鬼搜走,特意缠的。“放那儿吧。”他往秦景言身边靠了靠,“下午再说。”
小林“哎”了一声,把盒子往石阶上放,又飞快跑了。酸菜叼着根雪团从旁边窜过来,往范云致腿上蹭,被秦景言按住后颈:“没规矩!再绊你范哥,就把你送烤冷面摊当幌子!”
狗“呜咽”两声,夹着尾巴跑了。范云致低笑一声,往秦景言怀里缩了缩:“别吓它。”
“不吓它记不住。”秦景言往他腰上捏了捏,把他往石阶上按坐下,“歇会儿,我去拿水。”他转身往宿舍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范云致正低头看那铁皮盒,指尖在锁扣上,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残肢的轮廓在雪地上泛着浅白,像片没化的霜。
秦景言回来时,范云致正用铁丝撬铁皮盒的锁。铁丝是从复健器械上拆的,尖得很,他撬得太急,指尖被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雪地上,红得像芍药花。
“操!”秦景言低骂一声,冲过去按住他的手,往嘴里塞——他没顾上找纸巾,首接用舌尖舔掉血珠,糙得像砂纸的舌尖蹭过伤口时,范云致的身体猛地一僵。
“别闹。”范云致往回抽手,被秦景言攥得更紧。
“瞎犟啥。”秦景言没松口,只是用拇指按住伤口,往他身边拽了拽,让他靠在自己胸口,“跟你说了别用铁丝,偏不听,等会儿发炎了又得疼。”他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往范云致指尖缠时,力道放得极轻,“老周说下午让刚子送新的复健器械来,比之前的稳,你试试?”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阳光把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铁皮盒的锁扣在雪地上闪着冷光,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下午刚子送器械来的时候,范云致正坐在炕边翻林溪的日记。日记里夹着张照片,是他和林溪在警校的合影,两人都穿着作训服,林溪的辫子上系着红绸花,是他送的那个荷包拆的。
“范先生,秦总。”刚子把器械往院子里搬,往范云致腿上瞥了眼,“这器械是张师傅特意改的,说能调高度,你用着方便。”
范云致没接话,只是往照片上林溪的脸指了指:“刚子,你看她是不是跟小林长得一样?”
刚子愣了愣,凑过来看了看:“像!尤其是眼睛,都弯弯的。”他顿了顿,往秦景言身边瞥了眼,“周队说林溪姐牺牲那天,还攥着这张照片,说等你回来给你看。”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把照片往日记里夹。秦景言往他肩上拍了拍,把他往怀里拽了拽:“别瞎琢磨。”他指尖在日记页上蹭了蹭,那里写着:“云致今天说,老鬼的仓库有炸药,他要去拆,我偷偷在他的警靴里塞了块护身符,是我奶求的,保平安。”
“秦景言。”范云致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
“我当年没找到那块护身符。”他往残肢上瞥了眼,“被老鬼搜走了,他用枪指着我的头,说要是招供就把护身符还我,我没招。”
秦景言没接话,只是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刚子识趣地搬着器械往外走,院子里只剩下酸菜和二哈的打闹声,还有器械碰撞的“哐当”响。
“找到了。”秦景言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在仓库的铁箱底,跟那副手铐放一块儿,老周说上面还沾着血,是你的。”他顿了顿,往铁皮盒里指了指,“我给你放里面了,你看看。”
范云致没动,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秦景言的手掌按在他的后颈轻轻揉着,像哄孩子似的,嘴里哼着东北的小调,跑调,却比任何安慰都管用。
晚上吃饭时,老周带来了那块护身符——是块桃木的,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血渍己经发黑,却能看清上面的牙印,是当年他被老鬼折磨时咬的。
“小范,你拿着。”老周把护身符往范云致手里放,“林溪姐总念叨,说这玩意儿能保你平安,现在你回来了,该给你。”
范云致没接,只是往秦景言手里塞:“你拿着。”
秦景言愣了愣,没接:“瞎闹啥?这是林溪姐给你的。”
“你拿着。”范云致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有点干,“你拿着,我就平安。”
秦景言没再推,只是把护身符往口袋里塞,指尖在上面蹭了蹭。煤炉上的酸菜白肉锅咕嘟响,热气漫上来,把两人的脸熏得发红,像喝了酒。
后半夜范云致被幻痛疼醒了——不是抽痛,是细密的针扎似的疼,从残肢接口处往骨髓里钻。他没动,只是往秦景言怀里缩了缩——秦景言的手还攥着他的手腕,手铐的铁环硌得他手心发痒,却暖。
秦景言立刻醒了,手掌按在他的残肢上轻轻揉着:“疼了?”
“不疼。”范云致往他手腕上蹭了蹭,“就是扎得慌。”
“傻样。”秦景言把他往自己怀里抱了抱,让他在自己腿上,残肢搭在他腰侧,“我给你讲个事吧?我小时候在东北,跟我爷去山里打猎,摔进雪窟窿里,我爷把我捞上来,往我嘴里塞了块糖,说甜能压疼。”他从口袋里摸出块水果糖,剥开糖纸往范云致嘴里塞,指尖蹭过他的下唇,“试试?”
范云致没动,只是含着糖,甜得舌尖发麻。秦景言的手掌按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护身符从他口袋里掉出来,挂在两人的手铐上,桃木的凉混着体温的暖,像个不会碎的梦。
“秦景言。”范云致突然开口,声音含着糖的甜。
“嗯?”
“锁一辈子。”
秦景言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蹭了蹭,额头抵着他的膝盖。窗外的月光漫进来,把两人的影子照得虚虚的,护身符在月光下泛着亮,像颗落了地的星子。
第二天早上,范云致在院子里发现秦景言蹲在芍药丛前——他正把那块护身符埋在土里,上面压着块小石子,旁边放着林溪的日记。“你咋还弄?”范云致走过去,踢了踢他的鞋跟。
“瞎弄呗。”秦景言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地方,“老周说芍药得有念想才能长好,这玩意儿能保平安,埋这儿正好。”他顿了顿,往范云致残肢上瞥了眼,“新器械试了没?刚子说要是不合适再改。”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蹲在他身边,伸手替他擦鼻尖的泥——秦景言的鼻尖沾着雪,凉得像冰。“试了。”他的声音有点干,“挺好。”
上午复健时,范云致试着用新器械走斜坡。秦景言站在旁边,手掌虚虚护着他的腰,没碰到,却在他晃了晃时伸手勾住了他的手腕:“站稳了?”
“嗯。”范云致往他身边靠了靠,额角沁出层薄汗,“比之前稳。”
“那是。”秦景言的声音带着笑,往他残肢上按了按,“酸菜在旁边看着呢,给咱狗做个榜样。”
范云致往旁边瞥了眼——小狗蹲在器械边,尾巴甩得欢,二哈蹲在它旁边,用爪子拍它的头。“别闹。”范云致低喝一声,声音却没什么力道。
秦景言低笑一声,往他腰上捏了捏:“歇会儿,我去弄早饭,给你做糖饼,放两倍糖。”
“嗯。”
早饭时,酸菜突然跳上炕,往范云致怀里钻,嘴里叼着块糖饼——是秦景言刚烙的,还热乎。秦景言伸手按住狗脑袋:“没规矩!”狗“呜呜”两声,把糖饼往范云致手里放,摇了摇尾巴。
“看来是学乖了。”范云致摸了摸狗的头,往秦景言碗里夹了块糖饼,“啥时候去旧巷的烤冷面摊?”
“等雪化了就去。”秦景言往他碗里舀了勺粥,“老周说那摊还在,老太太还记得你,说你总买烤冷面喂金毛。”他顿了顿,往范云致残肢上瞥了眼,“假肢的备用卡扣带了吗?别路上磨坏了。”
“带了。”范云致往他怀里缩了缩,“都在铁皮盒里。”
刚子来搬旧器械的时候,范云致正往铁皮盒里装东西——有林溪的日记,有那块护身符的石子,还有张他和秦景言的合照,是小林昨天拍的,两人都靠在芍药丛前,手腕上的手铐撞在一起,亮得像银。
“范先生,秦总,这旧器械扔了?”刚子往器械上瞥了眼。
“不扔。”范云致往秦景言身边靠了靠,“放仓库里吧,留着。”
秦景言没说话,只是往他肩上拍了拍。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暖得人想睡,芍药丛里的雪开始化了,水珠滴在土里,“滴答”响,像谁在轻声说话。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范云致往秦景言怀里靠了靠,指尖在他手腕的手铐上蹭了蹭——铁环上的锈迹被磨得发亮,沾着两人的体温,像个永远不会开的锁。
秦景言突然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猫:“范云致。”
“嗯?”
“开春了,咱把厦门的芍药也移过来。”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阳光的暖,“东北的土养芍药,才长得旺。”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嘴角勾了勾。酸菜打了个哈欠,往他腿上挪了挪,二哈往炕边凑了凑,把尾巴搭在他的手上。
雪水从屋檐上滴下来,“滴答”响,像个永远走不完的调子。远处的旧巷里,烤冷面摊的烟冒了起来,暖得像个小太阳。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有他,有雪,有芍药,有副旧手铐,还有永远热着的糖饼。
过去的疼,过去的冷,好像都被这落满阳光的院子埋住了。
因为身边有他。
秦景言伸手替他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他的眼角——那里亮闪闪的,是阳光,不是泪。“傻样。”他低笑一声,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
窗外的芍药丛里,新冒的芽尖顶着雪,绿得像个小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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