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春阳烈起来时，队部院子里的芍药开了第一朵花。粉白的瓣子沾着晨露，被风一吹颤巍巍的，像林溪当年别在辫子上的红绸花。范云致坐在复健器械旁的石凳上，指尖掐着假肢的磁控卡扣——硅胶垫贴得太厚，接口处闷得发痒，他没吭声，只是往秦景言的方向瞥了眼。
秦景言正蹲在芍药丛边，用小铲子给新苗松士，军绿色衬衫的袖子卷到肘弯，小臂上的旧疤被晒得发亮。“瞎瞅啥？”他头也不抬地问，指尖在泥土里扒拉着碎石子，“张师傅女婿说这苗得隔三天松次土，不然根喘不过气。”
范云致往他身边挪了挪，假肢在石板路上滑出轻响：“没瞅啥。”他顿了顿，往院门口瞥了眼——纪检委的车刚走，老周正站在门口挥手，“王副队那边……查得咋样了？”
“还能咋样。”秦景言首起身，往他肩上拍了把土，“老周说他孙子早被老鬼的人弄死了，他自己也快不行了，在医院躺着呢。”他往范云致的假肢上瞥了眼，伸手按了按磁控卡扣，“硅胶垫磨得慌？我给你揭掉一层。”
范云致没躲，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秦景言的指尖在卡扣边缘蹭了蹭，指甲缝里还沾着土，蹭过皮肤时糙得发痒。“不用。”他声音有点干，“戴着惯。”
“傻样。”秦景言捏了捏他的后颈，往复健器械上拽，“先复健。”他拽了把牵引带，力道匀得很，“刚子说昨儿半夜有人往队部扔石头，像是老鬼的残余势力，你今儿机灵点。”
范云致没犟，只是踩着假肢站起来。磁控卡扣吸得牢，硅胶垫闷得接口处发烫，他没吭声，只是往秦景言手腕上抓得更紧了些。秦景言的手腕上还挂着那两块桃木符，红布蹭着范云致的手背，暖得像春阳。
“范哥！”小林突然从队部跑出来，手里攥着张纸，“周队说找到当年林溪姐拆第三处炸药的记录了！说她拆完炸药就被老鬼的人发现了，是……是为了引开他们才牺牲的。”
范云致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往秦景言身边靠了靠。秦景言拽了把牵引带让器械停住，接过纸时，不忘回头瞥了眼——范云致正低头抠着器械扶手，指节泛白，残肢的轮廓在阳光下泛着浅红，像被芍药花瓣染过。
记录上的字迹是当年拆弹队的，歪歪扭扭地写着：“林溪同志于通风口拆除炸药一枚，引开敌人火力，中弹牺牲，现场遗留警徽一枚。”纸的角落沾着点干了的血迹，是林溪的。
“老周说这记录是刚从档案室翻出来的。”小林往范云致身边凑了凑，“说当年为了保护证人，没敢公开，现在才敢拿出来。”他顿了顿，往芍药丛瞥了眼，“周队说……把这记录烧了吧，撒在林溪姐的墓前，让她知道。”
范云致没接记录，只是往秦景言手里塞了个东西——是从复健器械上拆下来的小螺丝，是秦景言上次拧的，怕他摔，“你拿着。”
秦景言捏着螺丝笑了：“瞎讲究。”却还是往口袋里塞了，伸手把记录往范云致手里塞，“拿着，林溪姐给你的。”他往芍药花上瞥了眼，“这花开得正好，等会儿去墓前看看？”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把记录往口袋里塞。复健室的阳光暖得晃眼，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交缠在一处，像幅没干透的画。
中午去医院看王副队时，范云致穿了秦景言给找的黑外套。病房里一股子消毒水味，王副队躺在病床上，脸白得像纸，看见范云致时，眼睛突然亮了亮：“你来了……林溪那丫头……葬在哪儿了？”
“纪念碑后面。”范云致往床边挪了挪，磁控卡扣在地板上滑出轻响，“芍药丛旁边。”
“好，好。”王副队咳了两声，往枕头底下摸，摸出个小铁盒，“这是当年林溪那丫头托我保管的，说等你回来给你。”他把铁盒往范云致手里塞，手抖得厉害，“是她的警号，她说……说等你回来，给你别在衣服上。”
铁盒里的警号生了锈，却还能看清编号：“0817”，是林溪的。范云致的指尖在警号上蹭了蹭——上面还沾着点泥土，是当年埋在仓库里的旧迹。
“当年我对不起她。”王副队又咳了两声，眼泪掉了下来，“要是我没漏那个通风口……她就不会……”
“她没怪你。”范云致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她拆了炸药，救了人。”
王副队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没再说话，只是往窗外瞥了眼——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把病房里的灰尘照得发亮，像落了满地的星子。
回去时，秦景言把范云致往怀里拽了拽，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累了？”
“不累。”范云致往他怀里缩了缩，指尖在警号上蹭了蹭，“去墓前。”
“去。”秦景言捏了捏他的后颈，往纪念碑的方向指，“刚子说他去买花了，买的芍药，跟院子里的一样。”他顿了顿，往范云致的假肢上瞥了眼，“磁控卡扣没松吧？刚看你在病房里往墙上撞。”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车窗外的芍药丛开得正盛，粉白的花在风里晃，像林溪笑起来的样子。
纪念碑前的芍药丛又开了几朵新花，刚子正蹲在墓前烧记录，火苗舔着纸页，把“林溪”两个字烧得发黑。“范哥，秦总。”他往旁边挪了挪，“周队说烧完撒在花上，让她闻闻香。”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墓前放了警号。警号落在花瓣上，锈迹蹭着粉白的瓣子，像句没说出口的话。秦景言往他身边靠了靠，手掌虚虚护着他的腰，没碰到，却在他晃了晃时伸手勾住了他的手腕：“站稳了。”
“嗯。”范云致往他怀里缩了缩，往墓碑上瞥了眼——“林溪之墓”西个字被阳光洗得发亮，旁边的“愿逐月华流照君”刻得深，石缝里落了片新花瓣。
回去时，天快黑了。队部院子里的芍药丛上落了层夕阳，花影被拉得很长。酸菜叼着根花枝跑过来，往范云致腿上蹭，被秦景言按住：“没规矩！再闹就把你拴芍药丛上！”
狗“呜咽”两声，夹着尾巴跑了。范云致低笑一声，往秦景言怀里靠了靠：“别吓它。”
“不吓记不住。”秦景言捏了捏他的后颈，往宿舍走，“老周说晚上炖酸菜白肉锅，放了粉条，你爱吃的。”他顿了顿，往范云致的假肢上瞥了眼，“磁控卡扣该充电了，张师傅说这新卡扣得天天充，不然吸不紧。”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宿舍的煤炉刚点上，暖得像春阳。秦景言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烤肠——是早上从老太太摊儿上买的，“吃。”
范云致往嘴里塞了口，往他怀里靠了靠。磁控卡扣在地板上滑出轻响，像在跟当年的旧时光打招呼。
后半夜范云致被幻痛疼醒了——不是抽痛，是钝钝的疼，从残肢接口处往骨髓里钻。他没动，只是往秦景言怀里缩了缩——秦景言的手还攥着他的手腕，桃木符的边角硌得他手心发痒，却暖。
秦景言立刻醒了，手掌按在他的残肢上轻轻揉着：“疼了？”
“不疼。”范云致往他手腕上蹭了蹭，“就是想摸摸那警号。”
“傻样。”秦景言把他往自己怀里抱了抱，让他靠在自己胸口，“警号我给你放桌上了，明天别在身上别着，刮着。”他顿了顿，往窗外瞥了眼——月光漫在芍药丛上，花瓣上的露珠亮得像泪，“刚子说老鬼的残余势力往队部扔了封信，说要找你报仇，你明天别出门。”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秦景言的手掌按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像哄孩子似的，嘴里哼着东北的摇篮曲，跑调，却比止痛针管用。
第二天早上，范云致在炕边发现秦景言蹲在地上——他正往磁控卡扣的充电口插线，手指捏着插头，放得极轻，像怕碰坏了。“你咋还弄？”范云致走过去，踢了踢他的鞋跟。
“瞎弄呗。”秦景言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地方，“充饱电才吸得紧。”他顿了顿，往桌上的警号瞥了眼，“老周说纪检委的人又来了，问你要不要去做笔录？”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蹲在他身边，伸手替他扶着假肢——充电线插得歪歪扭扭，他用指尖拨正了。“不去。”他的声音有点干，“让他们查就行。”
“傻样。”秦景言捏了捏他的后颈，把他往起拉，“去看看，给林溪姐个彻底的交代。”他往院门口喊了声，“刚子！备车！”
纪检委的办公室在队部二楼，窗对着芍药丛。范云致往椅子上坐时，磁控卡扣“咔”地吸了声，硅胶垫闷得接口处发烫。秦景言往他身边坐，手掌始终悬在他腰侧，没碰到，却在他被问起当年卧底细节时，伸手勾住了他的手腕：“别紧张，照实说。”
“我没紧张。”范云致往他怀里缩了缩，往记录员手里的纸瞥了眼——上面写着“范云致卧底期间表现优异，协助拆除炸药三枚，抓获罪犯二十余人”。他往秦景言手里塞了个东西——是从警号上掉下来的小铁片，“你拿着。”
秦景言捏着铁片笑了：“瞎讲究。”却还是往口袋里塞了，往记录员手里递了根烟，“他身体不好，问快点。”
记录员没多问，只是让他签了字。范云致签字时，指尖在“范云致”三个字上顿了顿——笔是秦景言递的，笔杆上还沾着他的体温。
下楼时，范云致往芍药丛瞥了眼——刚子正蹲在丛边，往土里埋什么东西。“他埋啥呢？”范云致往秦景言身边靠了靠。
“还能是啥。”秦景言往他肩上拍了拍，“老周说林溪姐的警徽找着了，让他埋在花底下，跟警号凑个伴。”他往范云致的假肢上瞥了眼，“磁控卡扣充饱电了？吸得紧不？”
“紧。”范云致往他怀里缩了缩，“比以前稳。”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范云致往秦景言怀里靠得更紧了些，指尖在他手腕的桃木符上蹭了蹭——暖得像林溪的警号，像芍药花的香，像新假肢的磁控卡扣，吸得牢，却不疼。
秦景言伸手替他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他的眼角——那里亮闪闪的，是阳光，不是泪。“傻样。”他低笑一声，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
远处的旧巷里，烤冷面摊飘起了烟，暖得像个小太阳。老太太站在棚下挥手，围裙上沾着麻酱，像幅活的画。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有他，有春，有芍药，有枚警号，还有永远热着的烤冷面。
过去的疼，过去的冷，好像都被这落满阳光的院子埋住了。
因为身边有他。
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麻酱的香，把两人的衣角吹得轻轻晃。阳光透过枝桠照下来，暖得人想睡，新假肢的磁控卡扣在光里泛着亮，像两个永远不会松开的锁。
刚子突然在芍药丛边喊：“范哥，秦总！花又开了一朵！”
范云致往那边瞥了眼——粉白的花瓣在风里晃，像林溪在笑。他往秦景言怀里缩了缩，磁控卡扣“咔”地轻响，像在应和。秦景言捏了捏他的后颈，往花那边拽：“去看看。”
范云致没犟，只是跟着他走。假肢踩在草地上，软得像踩在云里。秦景言的手掌始终没松开他的手腕，桃木符的红布蹭着他的手背，暖得像春阳永远不落。
芍药花期正好，他们还有很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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