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除夕还有十日，王府里的年味越发浓了。廊下晒着的腊肠红得发亮，张管事带着下人在贴新写的春联，连小食铺的凉棚都换了新的红布，风一吹哗啦啦响，像在唱年歌。厨房里更是热闹，王厨头正指挥着伙计们蒸糯米、泡果料，空气中飘着蜜枣的甜、莲子的香，混着点桂花的幽芳，把深冬的寒气都染得甜丝丝的。
"小姐，您看这江米！"春桃捧着个白瓷盆进来，里面的糯米泡得胖乎乎的，白得像雪，"王厨头说这是江南来的'香梗米'，蒸出来的饭自带清香，做八宝饭最糯！"
我捏起一把糯米，指尖沾着水润的凉意，笑着点头："就做八宝饭。"八宝饭是过年必备的甜食，取"八方进宝"的彩头，我打算改良得更精致些：底层铺蜜枣和莲子，中间夹层豆沙，上面用桂圆、核桃、葡萄干摆个"福"字，再浇上熬得浓稠的冰糖桂花汁，甜得绵密又讨喜。
说干就干。糯米上锅蒸得半熟，拌上融化的猪油和白糖，这样蒸出来的饭才油亮香甜；豆沙是前几日用新收的红豆煮的，加了点陈皮末，解腻又提香；果料则提前用温水泡软，蜜枣去核切成条，桂圆剥壳留肉，核桃掰成小块，摆出来五颜六色的，看着就喜庆。
刚把糯米铺进蒸碗，靖王就来了。他穿着件枣红色的锦袍，外面罩着件白狐披风，手里拿着串刚穿好的糖葫芦，见我在摆果料，眉峰微挑："又在忙年食？这'福'字摆得歪歪扭扭的。"
"哪有！"我不服气地指给他看，"这是行书的'福'，要的就是这个灵动劲儿。"嘴上犟着，手却不自觉地把歪了的葡萄干挪正了些。
他低笑一声，把糖葫芦递过来："刚在街角买的，山楂够酸，糖衣够脆，给你醒醒神。"
我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却又忍不住再咬，山楂的酸混着糖衣的甜，在舌尖炸开，像极了刚认识他时的光景——有点涩，却越品越有滋味。"您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看你对着果料皱眉，就知道是盯久了眼酸。"他拿起一颗桂圆，学着我的样子往"福"字上摆，却把"点"画摆成了横，逗得我首笑。
"殿下这是要写'福'字还是画糖葫芦？"
他看着自己摆歪的桂圆，也无奈地笑了，刮了刮我的鼻子："还是你来吧，我给你剥核桃。"
他坐在小板凳上，拿起核桃夹子，咔嚓咔嚓地剥着，完整的果仁滚落在碟子里，像一颗颗褐色的元宝。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棂落在他手上，他剥核桃时眉头微蹙，认真得像在看兵书，我偷偷看他，见他指尖沾着点核桃皮的褐，忍不住伸手帮他擦掉，指尖相触时，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脸颊却烫得更厉害。
"对了，"他突然开口，声音被核桃壳的脆响衬得有些低，"前几日让张管事给街坊们备了些年货，米面油盐都有，让他们也好好过年。"
我心里一暖。前几日我念叨说周奶奶家的米快吃完了，李婆婆的小孙子还没添新棉袄，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您想得真周到。"
"是你心善，总记挂着他们。"他抬头看我，眼里的笑意像炉子里的火，旺得很，"不过......你的八宝饭得多做些，给太后和赵将军也送些，让他们沾沾咱们的喜气。"
正说着，小食铺的伙计跑进来，笑着说："小姐，殿下，街坊们听说您在做八宝饭，都来问能不能预定呢！张大爷说要给远在外地的儿子捎些，让他尝尝家的味儿。"
我眼睛一亮："当然能！多蒸些，用陶碗装着，贴上红福字，让他们带回去热着吃。"
伙计刚走，那个拉车的汉子就进来了，手里捧着块新做的木板："王妃娘娘，这是我给小食铺做的新招牌，您看这'清沅小食铺'五个字，木匠铺的师傅说刻得有精神！"
木板上的字果然苍劲有力，还刻了圈缠枝莲的花纹，我笑着谢过他，给他装了碗刚做好的八宝饭："快趁热吃，尝尝今年的新口味。"
汉子受宠若惊，捧着碗蹲在炉边吃，边吃边咂嘴："这饭糯得能粘住嘴！豆沙里加的陈皮太妙了，一点不腻！"
八宝饭蒸好时，己是傍晚。揭开蒸碗倒扣在白瓷盘里，糯米油亮如玉，蜜枣的红、莲子的白、桂圆的褐、葡萄干的紫，围着中间的"福"字，像朵盛开的花。浇上滚烫的冰糖桂花汁，甜香瞬间漫了满院，引得春桃首咽口水："小姐，这看着比去年宫里的还精致！"
靖王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块递到我嘴边："尝尝？"
我张嘴咬住，糯米的糯、豆沙的绵、果料的甜、桂花的香，混在一起在舌尖化开，暖得人心里发颤。"比去年的好吃。"
"那是自然，"他挑眉，语气带着点小得意，"今年有我帮忙剥核桃。"
我被他逗笑了，拿起勺子喂他："是是是，殿下功劳最大。"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碎碎的像糖霜。我和靖王坐在炉边，分食一碗八宝饭，听着院里张管事指挥下人挂灯笼的吆喝，远处隐约传来孩子们放爆竹的脆响，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明天做酥糖吧？"我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芝麻和花生混着麦芽糖，拉得能出丝，装在红纸袋里，给孩子们当压岁钱的添头。"
"好。"他笑着点头，伸手把我往怀里带了带，"我帮你捶芝麻，保证捶得比王厨头还细。"
炉火噼啪作响，锅里的腊八粥还在咕嘟冒泡，八宝饭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皂角香，在暖融融的空气里散开。我知道，这年味儿，不止在食物里，更在街坊们的笑脸里，在他始终不变的陪伴里，在这烟火气里慢慢酿出的、踏踏实实的幸福里。
嗯，明天的酥糖要多放些芝麻，香得能飘出三条街，才配这热热闹闹的年。
这样想着，嘴里的八宝饭，又添了几分绵长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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