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刚过，天就冷得彻底了。昨夜下了场小雪，清晨推开门，檐角挂着冰棱，像串透明的玉坠，院角的腊梅被雪压着，枝头却冒出星星点点的黄，冷香透过寒气钻进来，清冽得让人精神一振。小食铺的门帘换了厚棉的，掀起来沉甸甸的，里面却暖融融的，王厨头正用大铁锅炖着羊肉，咕嘟咕嘟的声响里，飘着股子浓郁的肉香，混着萝卜的甜，把门外的风雪都挡在了外头。
"小姐，您看这腊梅！"春桃捧着个青瓷盘进来，里面是刚摘的腊梅花，金黄的花瓣沾着雪粒，冷香袭人，"是李婆婆从自家院子折的，说这'素心梅'最香，做点心酿酒都清雅，特意给您留的，比去年的开得还盛！"
我捏起一朵腊梅，指尖沾着点冰凉的雪，凑近闻了闻，清冽的香里带着点微苦，是深冬独有的味道。"就做腊梅酥。"我眼睛一亮，"用起酥面做皮，反复折叠起层，烤出来才能酥得掉渣；内馅拌上腊梅酱——花瓣用白糖腌了，混着白豆沙，甜得带着点幽芳；最后在酥饼上刷层蛋黄液，撒点腊梅碎，烤出来像朵雪中绽放的梅，配着新煮的姜枣茶正好，暖得能驱寒。"
说干就干。腊梅花用盐水洗干净，沥干水分，一层花瓣一层绵白糖腌在瓷罐里，压实封好——这腊梅酱得腌上半日，花香才能融进糖里，不冲不烈；白豆沙是前几日用新收的白扁豆煮的，加了点杏仁粉，更显清雅；起酥面要耐心揉，油皮裹着油酥，反复擀卷三次，才能烤出层层分明的酥皮。
刚把酥饼捏成梅花形状，靖王就掀帘进来。他穿着件玄色貂裘，里面是件枣红色的锦袍，手里抱着个手炉，见我在摆腊梅碎，眉峰微挑："这花倒耐寒，雪天里还能开得这样精神。"
"腊梅就是要经雪才香呢。"我举起一个刚捏好的生坯给他看，边缘捏出五片花瓣，中间用梅蕊碎点缀，"您尝尝这馅？加了腊梅酱，比去年的桂花酥多了点清苦，更合冬味。"
他接过一小块馅，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白豆沙的绵密混着腊梅的冷香，在舌尖散开，甜得清雅，一点不腻。"确实比桂花多了点骨相。"他眼里带着笑意，拿起腊梅碎，"这撒花的活儿，我来？"
"小心些，别撒太多，抢了酥皮的香。"我叮嘱道，把刷好蛋液的酥饼摆进烤盘。
他的指尖沾着点金黄的花瓣碎，撒在酥饼上时格外轻柔，像在给梅花拂去雪粒。"前几日去小食铺，听周奶奶说你教她做姜母鸭了？"他突然开口，声音被窗外的风雪声衬得有些低，"周奶奶说，用你教的法子，鸭肉炖得酥烂，姜香混着酒香，她老伴的老寒腿都舒坦了些。"
我心里一暖。前几日周奶奶来，说老伴冬天总腿疼，我便教了她做姜母鸭——老姜片煸出香，鸭肉炒至微黄，加米酒焖煮，暖身又驱寒。"冬天吃点姜和酒，确实能活络气血。"
"你呀，连街坊的老寒腿都记挂着。"他放下腊梅碎，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指腹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暖得人心里发颤，"张管事说，你让他给周奶奶家送了床新棉絮？"
"嗯，"我脸颊发烫，"看她家棉絮都板结了，怕是不暖和。"
他低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锦囊，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腊梅花："这是太医院给的方子，腊梅配陈皮煮水，能治咳嗽，给周奶奶送去，比吃药舒坦。"
我接过锦囊，冷香混着陈皮的苦，心里暖融融的——他总是这样，把我的惦记都放在心上。
腊梅酥烤好了，金黄的酥皮层层分明，上面的腊梅碎黄白相间，像真的梅花落在饼上，咬一口簌簌掉渣，腊梅酱的清苦混着白豆沙的甜，尾调带着点酥皮的黄油香，引得李婆婆的小孙子首拍手："像吃雪地里的花！香！"
正说着，拉车的汉子扛着袋煤炭进来，额头冒着汗："王妃娘娘，刚从煤场拉的新炭，烧起来旺，给您铺子里添点，别冻着。看这腊梅酥，我家婆娘肯定爱吃，给我来十个！"
我笑着给他装了酥饼，又塞了碗刚煮好的姜枣茶："快暖暖身子，这天忒冷。"
汉子捧着茶碗，蹲在炉边喝，边喝边咂嘴："这茶甜丝丝的，姜味不冲，比我家煮的强多了！"
傍晚关店时，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像撒盐。我和靖王坐在炉边，分食最后一块腊梅酥，配着姜枣茶——姜的辣、枣的甜、茶的醇，混着酥饼的香，暖得人微醺。
"明天包白菜饺子吧？"我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用新腌的酸菜做馅，加些肉末，煮得热腾腾的，蘸着醋吃，冬至没吃够呢。"
"好。"他笑着点头，伸手把我往怀里带了带，貂裘的暖意裹过来，"我让张管事去买最好的白菜，再给街坊们都送些，冬至过了，也该吃顿热乎饺子。"
炉火烧得旺，映得他眼里的笑意像落了星子。窗外的雪还在下，腊梅的冷香从窗缝钻进来，混着他身上的皂角香。我知道，这深冬的寒，因着这一块酥、一碗茶、一个他，都变成了最踏实的暖。
枝头的腊梅还在开，像在等一场更盛大的雪。我知道，过些日子就是年了，我们会一起包饺子、蒸年糕，把每个寒冷的日子，都过得像这腊梅酥，清苦里藏着甜，冷香里裹着暖，有彼此在，再冷的冬天都舒坦。
嗯，等雪停了，就用腊梅酱腌些梅子，明年开春开封，配着新茶喝，定清雅得很。
这样想着，手里的腊梅酥，又添了几分绵长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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