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余温还没散，上元节就踩着鼓点来了。巷子里挂起了彩灯，红的、绿的、圆的、方的，风一吹就晃晃悠悠，像串起的星星。小食铺的门楣也挂了两盏兔子灯，是拉车的汉子亲手扎的，竹骨糊着彩纸，烛火一亮，兔子的眼睛就活了似的。厨房里飘着芝麻香，王厨头正筛着糯米粉，说要让街坊们吃上热乎的汤圆，过个圆满的节。
"小姐，您看这黑芝麻！"春桃捧着个陶罐进来，里面的芝麻炒得焦香，黑亮得像碎玉，"是张大爷家新磨的，说这'油麻'出油多，做馅最香，特意给您留的，比去年的还醇厚！"
我捻起一把芝麻，指尖沾着点油光，凑近闻闻，焦香混着点坚果的甜。"就做芝麻汤圆！"我眼睛一亮，"黑芝麻磨成粉，拌上猪油和绵白糖，香得能流油；糯米粉用温水揉，揉得软乎乎的，像云朵似的；包的时候揪一小块面，捏个窝，放进馅，团成圆，滚在干粉里，滑溜溜的不粘手。煮出来浮在汤里，像黑珍珠，配着桂花糖稀吃，甜得能暖到心里。"
说干就干。黑芝麻用小火炒得蹦跳，放凉了磨成粉，加融化的猪油——这猪油得是去年腊月炼的，雪白细腻，拌进芝麻粉里，香得春桃首咽口水；绵白糖要多放些，中和芝麻的微苦，揉成圆滚滚的馅球，摆在盘里像堆黑玛瑙。糯米粉加温水揉面，"三光"是诀窍：盆光、面光、手光，揉好的面团透着点白，按一下能慢慢弹回来，才够筋道。
刚把面团揪成小剂子，靖王就来了。他穿着件月白色的锦袍，外面罩着件银狐披风，手里提着盏走马灯，灯上画着"龙凤呈祥"，烛火里转着圈，像在演小戏。"街上的灯都挂好了，"他笑着把灯挂在厨房的钩子上，"等会儿忙完，带你去看灯。"
"先帮我包汤圆呀！"我把一个面剂子塞给他，"您看这馅，香不香？"
他捏起个芝麻馅球，放在鼻尖闻了闻，眼里闪着光："比御膳房的杏仁酪还香。只是......这汤圆要团得多圆？"
"像您手里的走马灯似的圆！"我笑着示范，捏起面剂子，指尖转着圈捏成窝，放进馅，拇指和食指一拢，轻轻搓几下，一个溜圆的汤圆就滚在了干粉里，"您看，这样就成，要像抱着宝贝似的轻。"
他学着我的样子，捏面时太用力，把馅挤了出来，黑芝麻油沾在指尖，像点了墨。我忍不住笑："殿下，您这汤圆是急着出来看灯？"
他看着手里"露馅"的汤圆，也无奈地笑了，刮了刮我的鼻子："还是你来吧，我负责烧火。这煮汤圆的火得匀，太旺了皮破，太弱了不熟，得像守着兵阵似的用心。"
他蹲在灶前，添柴的动作轻得很，火苗在灶膛里跳，映得他侧脸暖融融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棂落在他发间，他看火时眉头微舒，不像批奏折时那般严肃，我偷偷看他，见他指尖沾着点面白，忍不住伸手帮他擦掉，指尖相触时，两人都像被灯照红了脸，比灶膛的火还暖。
"前几日小丫头的娘来说，"他突然开口，声音被柴火的噼啪声衬得有些软，"你教她做的红薯饼，她在市集摆了个小摊，竟赚了些钱，给孩子添了件新棉袄。"
我心里一暖。那妇人总说欠着情分，如今靠自己的手艺挣了钱，想必腰杆也首了些。"她手艺好，饼子做得香，该赚的。"
"是你心细，"他添了根柴，火苗窜高些，"知道她要的不是施舍，是能立住脚的本事。"
正说着，周奶奶拄着拐杖进来了，手里捧着个布包，里面是几双绣着灯笼的鞋垫。"给你和殿下的，"她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我那孙子说，吃了你的山楂糕，胃口好了，念书都精神了，这是谢礼。"
我笑着接过鞋垫，给她盛了碗刚煮好的汤圆："婆婆快趁热吃，汤里加了桂花糖稀，甜丝丝的。"
周奶奶咬了一口汤圆，黑芝麻馅流出来，烫得她首哈气，却笑得合不拢嘴："这馅香得哟，比我年轻时吃的还地道！"
小食铺的汤圆煮了一锅又一锅，街坊们排着队来买，说"上元吃圆，一年团圆"。李婆婆的小孙子捧着碗，吃得满脸芝麻，说要把汤都喝干净，"甜到心里头"；拉车的汉子买了一大碗，说要带回家给婆娘孩子，"让他们也沾沾王妃娘娘的手艺"。
傍晚，我和靖王提着走马灯去看灯。巷子里的灯亮得像白昼，孩子们提着灯笼追跑，笑声像银铃。他牵着我的手，掌心暖乎乎的，走马灯转着，龙凤在灯影里缠，像我们交握的指尖。
"明年上元，"他低头看我，眼里的灯影明明灭灭，"咱们在院子里种棵桂树，等花开了，就用新桂花做汤圆馅。"
"好啊，"我抬头看他，灯笼的光落在他眼里，像落了星子，"再教街坊们做，让整条街都飘着桂花香。"
风里飘着芝麻香和桂花香，远处传来猜灯谜的吆喝。我靠在他肩上，手里还捏着块没吃完的汤圆，黑芝麻的甜混着他掌心的暖，心里像揣了团火。
这上元的暖，不止在汤圆里，在灯影里，更在身边这人的眼里，在街坊们的笑里，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用烟火气熬出来的团圆里。
嗯，等桂树发了芽，就去采新茶，用桂花汤圆配雨前茶，定是极妙的滋味。
这样想着，嘴角的芝麻香，又添了几分绵长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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