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下得缠绵，淅淅沥沥打在院角的梧桐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后园的艾草长得旺，贴着地皮铺了片绿，叶瓣上沾着雨珠，嫩得能掐出汁，风一吹就晃悠悠地摆，带着股清苦的香——这是暮春独有的味道，像藏在甜里的一点涩，让人记挂。小食铺的竹帘被雨打湿，透着层朦胧的绿，街坊们坐在棚下，喝着热茶等雨停，说这雨润得艾草正鲜，该吃口青团了。
"小姐，您看这艾草！"春桃挎着个竹篮进来，篮子里的艾草带着雨珠，绿得发亮，"是李婆婆从田埂上割的，说这'香艾'刚长老，做青团最出味，特意给您留的，比去年的还浓得香！"
我捏起一把艾草，叶尖的锯齿蹭着指尖，清苦的香混着泥土的潮气，钻进鼻子里。"就做艾草青团！"我眼睛一亮，"艾草摘去老茎，开水焯烫去涩，加些小苏打保绿，挤干水分剁成碎；糯米粉混着粘米粉，温水和面，揉进艾草碎，绿得像块翡翠；馅料做两种——甜的是豆沙，咸的是咸菜肉末，包成圆滚滚的团，蒸得胖乎乎的，咬一口能尝到艾草的香，配着新沏的雨前茶，解腻又合时宜。"
说干就干。艾草焯烫时得盯着火候，过了就黄，欠了就涩，捞出来过凉水，挤干的草团软乎乎的，剁成碎末时香得人打喷嚏；糯米粉和粘米粉按八二比例混，加温水揉面，再拌进艾草碎——这一步得用力揉，让艾草的绿匀匀地渗进面里，揉好的面团像块揉皱的绿绸，按一下能慢慢弹回来，才够筋道。
甜馅用的是前几日腌的红豆沙，加了点桂花糖，甜得润；咸馅是咸菜切碎，混着肉末炒香，加一勺香油锁鲜，香得春桃首咽口水。刚把面团揪成小剂子，靖王就掀帘进来，身上带着点雨气。
他穿着件烟青色的绸衫，外面罩着件防水的油布褂，手里拿着把油纸伞，伞骨上还滴着水。"雨下大了，"他把伞靠在门边，笑着看我揉面，"闻着这艾草香，就知道你在做青团。"
"快来帮忙包！"我把一个绿面团塞给他，"李婆婆说今年的艾草苦得够劲，配甜馅正好，您尝尝这豆沙？"
他捏起块豆沙馅，放进嘴里抿了抿，桂花的香混着红豆的甜，在舌尖散开，眼里带着笑意："比去年的枣泥馅多了点幽芳。只是......这青团要捏成什么样？"
"像雨打圆荷似的团！"我笑着示范，捏起面剂子，指尖转着圈捏成窝，放进馅，拇指和食指一拢，轻轻搓几下，一个溜圆的青团就躺在笼屉布上，"您看，边缘要捏得匀，像抱着团春呢。"
他学着我的样子，捏面时太用力，把馅挤了出来，绿面团上沾着点豆沙红，像雨打绿荷溅了点胭脂。我忍不住笑："殿下，您这青团是急着冒雨开花？"
他看着手里"露馅"的青团，也无奈地笑了，刮了刮我的鼻子："还是你来吧，我负责烧火。这蒸青团的火得稳，太旺了表皮裂，太弱了不熟，得像守着春芽似的耐心。"
他蹲在灶前，添柴的动作轻得很，火苗在灶膛里跳，映得他侧脸暖融融的。雨打窗棂的声音混着柴火的噼啪声，像支温柔的曲子。我偷偷看他，见他袖口沾了点艾草绿，忍不住伸手帮他擦掉，指尖刚碰到布料，他就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雨气传过来，暖得我心尖发颤。
"前几日小丫头来送菜，"他慢悠悠地添着柴，声音混着雨声，"说她娘的小摊添了艾草青团，学着你教的法子加了点芝麻，街坊都说比别家的香，赚了钱给孩子买了本新画册。"
我心里一暖。那妇人总说想报答，如今靠自己的手艺把日子过顺了，想必脸上也多了笑意。"她手巧，加芝麻更提香，该赚的。"
"是你心细，"他往灶里添了根干柴，火苗窜高些，"知道她要的不是接济，是能抬头走路的底气。"
正说着，拉车的汉子披着蓑衣进来了，手里提着串刚摘的桑葚，紫黑的果子沾着雨珠，像串小玛瑙："王妃娘娘，这桑葚甜得很，给您添个味！看您做青团，我家娃在门口首瞅，说去年的甜青团，他能一次吃三个！"
我笑着接过桑葚，给汉子装了两个刚蒸好的咸青团："快趁热吃，咸菜馅的解腻，配桑葚正好。"
汉子捧着青团，蹲在炉边啃，边吃边咂嘴："这艾草香混着咸菜鲜，绝了！比我家婆娘做的糙团子细滑多了！"
小食铺的青团蒸了一笼又一笼，甜的绿里透黄，咸的绿中带褐，刚出锅就被街坊们抢光了。周奶奶的孙子捧着甜青团，吃得嘴角沾着豆沙，说要把艾草叶夹在书里，"留着春的香味"；张大爷买了一大袋，说要给京城的儿子寄去，"让他尝尝家乡的雨味"。
傍晚雨停了，天边挂着道彩虹，映得艾草叶发亮。我和靖王坐在棚下，分食最后一个青团，配着新摘的桑葚——甜的豆沙混着艾草的苦，酸的桑葚解着腻，在舌尖缠成一团春。
"明天做桑葚酱吧？"我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桑葚加糖熬稠，抹在馒头上，酸甜甜，孩子们肯定爱。"
"好。"他笑着点头，伸手擦掉我嘴角的豆沙，"我让汉子再摘些桑葚来，多的酿点酒，秋天开封，配着月饼吃正好。"
晚风带着雨后的清，吹得竹帘沙沙响。我靠在他肩上，手里还捏着半颗桑葚，紫黑的汁沾在指尖，像抹了点春的胭脂。
这暮春的香，不止在艾草里，在桑葚上，更在身边这人的眼里，在街坊们的笑里，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用烟火气缠出来的暖里。
嗯，等桑葚落了，就去荷塘摘荷叶，做荷叶粥，配着新腌的酸豆角，定是极妙的滋味。
这样想着，嘴里的青团，又添了几分绵长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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