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雪下得绵密，像扯不断的棉絮，把院角的梅枝压成了弯弓，枝头的花苞裹着雪，倒更显娇憨。屋檐下的腊味早挂满了，腊肉、腊鱼、腊鸭挤在竹架上，油珠顺着肌理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油洼，风一吹，酱香混着酒香，能飘出半条街。小食铺的炉火烧得比往日旺，烟囱里的烟浓得像团雾，街坊们围在炉边，跺着脚说："闻着腊味香，就知年不远了。"
"小姐，您看这腊味！"春桃抱着个竹篮进来，篮子里的腊肉肥瘦相间，酱色发亮，"是张大爷家腌的，说今年加了桂皮和八角，腌得更透，合蒸最香，特意给您留了套，比去年的还油润！"
我拿起一块腊肉，指尖沾着点油，凑近闻闻，酱香混着酒香，还有点香料的醇厚，是深冬独有的扎实。"就做腊味合蒸！"我眼睛一亮，"腊肉、腊鱼、腊鸭分别切厚片——腊肉带皮的才香，腊鱼去骨，腊鸭斩块；用温水泡半个时辰去盐，不然太咸；底下铺层糯米，泡过的糯米拌点生抽和香油，铺在碗底，再码上腊味，肥肉朝下，这样蒸的时候油能渗进米里；大火上汽后转小火，蒸一个时辰，糯米吸了腊油，腊味沾了米香，油润不腻，配着白粥吃，深冬里暖得能抗住风雪。"
说干就干。腊味泡温水时，水面浮起层淡淡的油花，半个时辰后捞出来，酱色淡了些，切的时候"咚咚"响，腊肉的皮Q弹，腊鱼的肉紧实，腊鸭的骨缝里还嵌着点香料渣。糯米泡了整夜，涨得鼓鼓的，拌上生抽，香得春桃首拍巴掌："光这米就够好吃了！"大碗底部刷层油防粘，先铺糯米，再码腊味，腊肉的肥、腊鱼的鲜、腊鸭的香，层层叠叠像幅浓墨画。
刚把碗放进蒸笼，靖王就掀帘进来。他穿着件玄色貂裘，里面是件枣红色棉袍，手里捧着个铜手炉，进来就把炉塞给我："外面雪下得紧，你怎么还守着灶台？"
"给您做合蒸呢！"我哈着白气搓手，"张大爷说这腊味腌了西十天，火候正好，您摸摸这手炉，暖和吧？"
他笑着点头，伸手探了探蒸笼的热气："这味够厚，比去年的单蒸腊肉丰实。要帮忙吗？剥蒜吧，配着吃解腻。"
"好啊！"我递过一瓣蒜，"得捣成泥，加点醋，淋在腊味上，香得更透。"
他拿起蒜臼，捣蒜的动作比去年利落多了，蒜瓣在臼里渐渐变成泥，酸香混着厨房的烟火气，漫得满室都是。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手上，他捣蒜时眉头微舒，不像看军报时那般严肃，我偷偷看他，见他睫毛上沾了点从外面带进来的雪，忍不住伸手帮他拂去，指尖刚碰到，他就反手握住我的手，手炉的暖从掌心传过来，烫得我心尖发颤。
"前几日拉车的汉子来说，"他慢悠悠地捣着蒜，声音混着蒸笼的上汽声，"他婆娘学着你教的法子蒸腊鱼，加了点豆豉，孩子们竟不挑了，说'香得能多吃一碗饭'。"
我心里一暖。那汉子总说孩子不爱吃腊味，嫌太咸，如今有豆豉中和，想必能多吃几口。"豆豉能提鲜，还能压盐，配腊味正好，该越来越好的。"
"是你心细，"他把蒜泥倒进醋碗，"连孩子怕咸都记着，换了旁人，哪会想这么多。"
正说着，小丫头背着书包跑进来，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捧着个布包："阿姨，娘说这是新做的棉鞋，给您和殿下穿，雪天里别冻着脚。"布包里的棉鞋绣着腊梅图案，针脚密密的，还带着点体温。
我笑着接过棉鞋，给她装了碗刚蒸好的腊味糯米饭："快趁热吃，糯米吸了腊油，香得很。"
小丫头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扒着，眼睛亮得像星星："比娘做的多了层米香！腊肉的油浸在糯米里，甜丝丝的，一点不腻！"
小食铺的腊味合蒸端出去，刚摆上桌就被街坊们围住了。周奶奶的孙子捧着碗，边吃边说："奶奶，这米比糖还甜！"李婆婆坐在炉边，吃着腊鱼笑："还是王妃娘娘会做，这腊味硬邦邦的，竟能蒸得这么软和。"
傍晚关店时，雪还在下，院子里的红灯笼映着雪，红得像团火。我和靖王坐在炉边，分食最后一碗合蒸，配着白粥——腊味的香、糯米的糯、粥的绵，在舌尖缠成一团暖。
"明天做糯米糍粑吧？"我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糯米泡软蒸熟，捣成泥，揪成小团滚上黄豆粉，甜得糯，配着热茶吃，年关里垫肚子正好。"
"好。"他笑着点头，伸手把我往怀里带了带，貂裘的暖裹住两人，"我让张大爷多送些糯米来，再找些黄豆，磨成粉才香。"
炉火噼啪响，蒸笼的余温烤得人发困。窗外的雪落得紧，腊味的香混着煤火的暖，飘在空气里。我靠在他肩上，手里还捏着块腊肉，油润得像蜜，心里明白，这深冬的暖，不止在腊味里，在棉鞋上，更在身边这人的眼里，在街坊们的笑里，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用烟火气蒸出来的甜里。
嗯，等雪停了，就用剩下的腊味炒青菜，腊油炒出来的菜格外香，配着糍粑吃，定是极妙的滋味。
这样想着，嘴里的糯米饭，又添了几分绵长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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