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雪下得温柔，像给整条街盖了层白棉被。院门口的红灯笼亮得晃眼，红绸子在雪地里映出片暖光，屋檐下的冰棱挂成了水晶帘，风一吹叮当作响，像在唱年歌。厨房里的案板"咚咚"响，剁肉馅的声、擀面皮的声、街坊们的说笑声混在一起，热得能化开窗外的雪。小食铺的门敞开着，蒸汽裹着肉香飘出去，把年味撒得满街都是。
"小姐，您看这白菜！"春桃抱着颗大白菜进来，菜叶上还沾着雪，"是李婆婆窖里最后一颗'包头白'，说除夕的饺子得用这颗，包得满，吃得全，特意给您留的，比去年的还瓷实！"
我摸着白菜外层的冰碴，剥开菜心，嫩黄得像块蜜，凑近闻闻，清冽的甜里裹着点土腥，是除夕独有的踏实。"就做三鲜饺子！"我眼睛一亮，"白菜心剁馅，撒盐杀出水分，挤得干干的像团翡翠；猪肉用五花三层的，剁得细如棉絮，加虾仁碎、香菇丁，再拌点去年腌的蟹粉——这蟹粉是秋里攒的，冻在缸底，今儿正好派上用场；擀皮要薄如纸，能透着馅的绿，包的时候捏出百褶，像朵盛开的白梅；煮饺子得'三滚三落'，滚水下锅，点三次凉水，浮起来的饺子鼓着肚子，像揣了福气；配着腊八醋和蒜泥，咬一口鲜得流汁，暖得能从胃里热到脚底板。"
说干就干。白菜馅挤水时，春桃在一旁帮忙攥，"挤得越狠，福气越满"，她边攥边笑，手上沾着绿汁像抹了翡翠。猪肉剁到"绵密"，虾仁是今早集市抢的活虾，剥壳时还蹦跶，香菇丁切得比米粒还小，蟹粉化冻后香得人首打喷嚏，拌在一起时，肉馅黏得能拉丝，春桃说"这是黏住福气不撒手"。面粉揉得"三光"，醒在盆里像团白云，擀皮时擀面杖转得飞快，面皮飞出来，薄得能看见案板的木纹。
刚把第一锅饺子下进沸水，靖王就掀帘进来。他穿着件枣红色的锦袍，外面罩着件紫貂披风，手里提着个食盒，打开是些新炸的馓子，金黄得像细金条。"街坊们都在门口等着呢，"他把馓子递给春桃分，"张大爷带了坛自酿的米酒，说配饺子正好。"
"快来帮忙包！"我把块面团塞给他，"您去年包的饺子像小元宝，今年得包成白梅花，讨个'梅开五福'的彩头。"
他拿起面皮，笨拙地捏褶，指尖沾着面白，捏出的褶子歪歪扭扭，倒像朵没开全的花苞。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手上，他包饺子时眉头微蹙，像在写什么重要的折子，我偷偷看他，见他鼻尖沾了点面粉，忍不住伸手帮他擦掉，指尖相触时，两人都像被炉火烫了下，脸颊却比锅里的水还热。
"前几日小丫头来送福字，"他慢悠悠地捏着褶，声音混着沸水的咕嘟声，"说她娘的小摊今年挣了钱，给孩子请了先生，还买了件红棉袄，今儿特意带孩子来帮忙擀皮，说要学您这'百褶福气饺'。"
我心里一暖。那妇人从前总说"不敢想"，如今能带着孩子来帮忙，想必腰杆挺得笔首。"让她娘也包几个，包得越丑，福气越厚。"
"是你肯把日子的甜教给她，"他把包好的"花苞饺"摆在盖帘上，"换了旁人，早把这'福气方子'藏着掖着了。"
正说着，李婆婆拄着拐杖进来，身后跟着小丫头和她娘，手里捧着盘酱肉，油亮得像块琥珀。"给饺子添个菜，"李婆婆笑得眼角堆成花，"我那口子说，今年的饺子得配酱肉，叫'肉香福厚'。"
小丫头娘红着脸递过块擀好的面皮："王妃娘娘，您看我擀得成不？"面皮圆得像满月，薄得能透光，我笑着点头："比我擀得还好，这是要抢我饭碗呢！"
小丫头踮脚往锅里看，饺子浮在水面，白胖胖的像群小天鹅，她拍着手喊："娘，你看像不像去年阿姨教我叠的纸船？载着福气呢！"
第一锅饺子捞出来，街坊们涌进来分，拉车的汉子捧着碗蹲在炉边，吃得"吸溜"响，说"这蟹粉鲜得能咬掉舌头"；周奶奶的孙子蘸着醋，边吃边数褶子，"一、二、三......奶奶，这饺子有十八个褶，是不是十八般福气？"
傍晚，雪停了，月亮爬上来，照着满院的红灯笼。我和靖王坐在炉边，分食最后一碗饺子，配着温热的米酒——馅的鲜、醋的酸、酒的醇，在舌尖缠成一团暖。院外传来街坊们放爆竹的脆响，"噼里啪啦"像撒了把金豆子。
"明年除夕，"他往我碗里夹了个饺子，眼里的灯影明明灭灭，"咱们在院里搭个戏台，请街坊们来听戏，我给你包百褶梅花饺。"
"好啊，"我咬开饺子，蟹粉鲜得烫嘴，"再教大家做八宝饭，用新收的糯米，拌着红枣、莲子、桂圆，讨个'八宝聚福'。"
炉火噼啪响，锅里的饺子汤还冒着热气。远处传来守岁的钟鸣，混着饺子的香，像首温柔的年歌。我靠在他肩上，手里还捏着半只饺子，鲜得流汁，心里明白，这除夕的暖，不止在饺子里，在米酒中，更在身边这人的眼里，在街坊们的笑里，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用烟火气包出来的团圆里。
嗯，等开春了，就把剩下的蟹粉炒了，配着新出的春笋，做蟹粉炒笋尖，配着白米饭，定是极妙的滋味。
这样想着，嘴里的鲜，又添了几分绵长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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