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烟火气还没散尽，早春的雨就淅淅沥沥来了。院角的玉兰冒出了花苞，裹着雨珠像堆白玉，后山的竹林被洗得发亮，笋尖顶着褐色的壳，从土里钻出来，嫩得能掐出水，风一吹，竹香混着泥土的腥，清得像口新茶。小食铺的棉帘换成了细竹帘，雨打在上面沙沙响，街坊们坐在棚下，喝着热茶说："这雨润得好，春笋该冒头了，得吃口鲜的。"
"小姐，您看这春笋！"春桃挎着个竹篮进来，篮子里的春笋带着泥，尖儿嫩黄，"是拉车的汉子从后山挖的，说这'雷笋'是头拨，刚冒尖就挖了，炒肉丝最嫩，特意给您留的，比去年的还脆！"
我拿起一根春笋，指尖划过褐色的笋壳，剥开两层，露出里面的，像截玉簪，凑近闻闻，清冽的竹香里裹着点涩，是早春独有的鲜活。"就做春笋炒肉丝！"我眼睛一亮，"春笋切滚刀块，开水焯三分钟去涩——水里加勺盐，既去味又保脆；猪肉选里脊，逆纹切细丝，用生抽、淀粉抓匀腌十分钟，嫩得滑溜；热锅凉油，先炒肉丝至变色盛出，再爆香葱姜蒜，下春笋翻炒两分钟，加一勺豆瓣酱，倒回肉丝，淋点香油，大火翻匀就出锅，笋的脆混着肉的鲜，辣得开胃，配着白米饭吃，早春里鲜得能醒透味蕾。"
说干就干。春笋焯水时，水面浮起层白沫，那是涩味，焯好的笋块捞出来过凉水，白得更透亮，咬一口脆得"咔嚓"响，春桃边切边笑："这笋长得真俊，像姑娘家的玉簪子。"里脊丝腌得"滑嫩"，淀粉别多，不然发黏，炒的时候油温要高，"哗"地倒进去，快速划散，肉丝变色就盛出，嫩得像豆腐。豆瓣酱要用去年晒的，辣中带鲜，炒春笋时一拌，香得人首咽口水。
刚把肉丝倒回锅，靖王就掀帘进来。他穿着件湖蓝色的绸衫，外面罩着件薄棉袍，手里拿着本《竹谱》，见我在翻炒，眉峰微挑："这笋够嫩，汉子说今早冒雨挖的，沾着露水呢。"
"是啊，"我举起一筷子炒好的春笋肉丝给他看，白的笋、红的肉、褐的酱，像幅小画，"您尝尝？脆得弹牙，比去年的油焖春笋多了点辣劲，更开胃。"
他夹起一块笋放进嘴里，脆嫩混着酱香，肉丝滑溜溜的裹着汁，在舌尖散开，辣得他鼻尖冒汗，眼里却带着笑意："比御膳房的做法泼辣，倒更合这早春的劲。要帮忙吗？剥蒜吧，你总说蒜香能提鲜。"
"好啊！"我递过一瓣蒜，"得拍扁了炒，香味才够冲。"
他拿起蒜臼，拍蒜的动作比去年利落多了，蒜瓣"啪"地裂开，蒜香混着厨房的烟火气，漫得满室都是。雨打竹帘的声音淅淅沥沥，像支温柔的曲子，我偷偷看他，见他袖口沾了点笋的白，忍不住伸手帮他擦掉，指尖刚碰到布料，他就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雨气传过来，暖得我心尖发颤。
"前几日小丫头来送年糕，"他慢悠悠地帮我递调料，声音混着雨声，"说她娘的小摊添了春笋豆腐汤，学着你教的法子加了点虾皮，街坊都说比别家的鲜，攒了钱给孩子买了套笔墨，说要跟着先生好好念书。"
我心里一暖。那妇人总说"念书能出息"，如今孩子能用上新笔墨，想必夜里都能笑出声。"春笋豆腐汤确实鲜，虾皮提味，热乎着喝最舒坦，该越来越好的。"
"是你肯把这早春的鲜教给她，"他看着锅里的菜渐渐裹上酱汁，"换了旁人，早把这'时令味'藏着掖着了。"
正说着，李婆婆挎着篮子进来，里面是些刚摘的豌豆苗，嫩得能掐断："给你添个菜！这豌豆苗清炒最爽，配你做的春笋肉丝，解腻！"
我笑着接过豌豆苗，给她装了一小盘春笋肉丝："婆婆快趁热吃，刚出锅的还带着锅气。"
李婆婆夹了一筷子，眯着眼嚼着，笋的脆混着肉的鲜，辣得她首吸气却笑："这菜鲜得哟！比城里酒楼的山珍还合口，配饭正好！"
小食铺的春笋炒肉丝端出去，刚摆上桌就被街坊们分了。拉车的汉子买了一大盘，说要带回家给婆娘孩子当晚饭，"让他们也尝尝这早春的嫩"；周奶奶的孙子捧着碗，边吃边说："奶奶，这笋比糖果还脆！"
傍晚关店时，雨停了，天边挂着道彩虹，映得竹林发亮。我和靖王坐在棚下，分食最后一盘肉丝，配着新蒸的米饭——肉的香、笋的脆、饭的绵，在舌尖缠成一团鲜。
"明天做腌笃鲜吧？"我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春笋切大块，咸肉切片，加排骨炖得烂烂的，汤白得像奶，笋吸了肉香，肉沾了笋的清，配着馒头吃，暖得能抗住这春雨。"
"好。"他笑着点头，伸手擦掉我嘴角的酱渣，"我让汉子再挖些春笋来，多的焯水晒干，秋天泡发了烧肉，定是极妙的滋味。"
晚风带着雨后的清，吹得竹帘沙沙响。我靠在他肩上，手里还捏着半块春笋，脆得"咔嚓"响，混着肉丝的香，心里透亮得像雨后的天。这早春的嫩，不止在春笋里，在肉丝中，更在身边这人的眼里，在街坊们的笑里，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用烟火气炒出来的暖里。
嗯，等春笋长老些，就剥壳切条，晒成笋干，冬天泡发了炖鸡，香得能让人多吃一碗饭。
这样想着，嘴里的鲜，又添了几分绵长的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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