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裹着细霜，吹得院角的枸杞枝子红得透亮，像撒了把碎玛瑙。地窖里的山药刚刨出来，带着的泥，表皮糙得像老树皮，削开却露出雪白雪白的肉，沾着黏液，透着股淡淡的药香——这是初冬独有的温润，像藏在冷里的暖。小食铺的棉帘换得更厚了，掀起来带着股热气，街坊们坐在炉边，捧着热粥说："这山药下来了，该吃口绵的，补补身子。"
"小姐，您看这山药！"春桃抱着捆山药进来，泥还没擦净，根茎粗得像小胳膊，"是张大爷从后山挖的，说这'淮山药'埋得深，霜打过更面，做糕最养人，特意给您留的，比去年的还绵！"
我摸着山药的糙皮，用指甲刮了刮，露出的肉白得像玉，凑近闻闻，淡香里裹着点土腥，是初冬独有的扎实。"就做山药红枣糕！"我眼睛一亮，"山药去皮切段，上锅蒸——得蒸到用筷子能轻松戳透，这样碾泥才细；红枣用去年晒干的金丝小枣，泡软去核，切碎了像堆红糖沙；山药泥晾温了加红枣碎、少许糯米粉，揉成面团，不用加糖，红枣的甜够了；模具刷油，把面团压成方块，表面撒层桂花碎，大火蒸一刻钟，蒸得糕体微微鼓起，软得能弹起来，咬一口绵得像云，甜得润喉，配着姜枣茶吃，初冬里暖得能抗住风。"
说干就干。山药去皮时得戴手套，黏液沾手会痒，春桃边削边笑："这山药像个糙汉子，内里倒白得像姑娘家。"蒸好的山药用木槌碾泥，越碾越细，像团雪，混着红枣碎时，红白相间像幅小画，糯米粉加得少，多了会硬，刚能捏成型就行，春桃捏了个小团说："这手感像捏棉花糖，软乎乎的。"
刚把糕坯放进蒸笼，靖王就掀帘进来。他穿着藏青色棉袍，外罩狐裘披风，手里提着个布包，打开是些新晒的桂圆干，褐红得像小灯笼。"李婆婆说你要做山药糕，"他把桂圆放在桌上，笑着看我摆模具，"这桂圆泡软了加进去，更补，她孙子总咳嗽，说吃这个能润嗓子。"
"正合我意！"我拿起几颗桂圆，剥壳取肉，"您来得巧，帮我看火吧？这蒸糕的火得匀，太旺了表面裂，太弱了发黏，得像守着炭火似的耐心。"
他蹲在灶前，添柴的动作轻得很，火苗在灶膛里跳，映得他侧脸暖融融的。"前几日去小食铺，"他边添柴边说，"见小丫头的娘在给周奶奶送山药，说你教她的法子——山药切片晒干，冬天煮水喝能防咳，周奶奶攥着她的手说'比亲闺女还贴心'。"
我心里一暖。那妇人从前总说"嘴笨不会来事"，如今能把暖意递到老人手里，想必腰杆挺得更首了。"晒干的山药煮水带着点甜，比药汤好喝，老人孩子都爱，该越来越好的。"
"是你肯把这养人的法子教给她，"他往灶里添了根细柴，火苗窜高些，"换了旁人，早把这'温补方'藏着掖着了。"
正说着，拉车的汉子扛着捆干柴进来，额头冒着汗："王妃娘娘，天寒了，给您添点耐烧的柴！闻着枣香，我家婆娘让我来讨块糕，说她怀了娃，就想吃口绵的。"
我笑着接过干柴，给汉子装了块刚蒸好的山药糕："快趁热给嫂子送去，这糕没放糖，红枣的甜正好，养身子。"
汉子捧着糕，小心得像捧着宝贝，边走边回头："谢谢您嘞！我家婆娘准高兴！"
小食铺的山药红枣糕端出去，刚摆上桌就被街坊们围住了。周奶奶的孙子捧着块糕，边吃边说："奶奶，这糕比棉花糖还软！"李婆婆坐在炉边，掰了半块慢慢嚼，笑："还是王妃娘娘会做，这山药粗物，竟能做得比蜜糕还润。"
傍晚关店时，天上飘起了碎雪，像撒了把盐。我和靖王坐在炉边，分食最后一块糕，配着姜枣茶——糕的绵、枣的甜、姜的暖，在舌尖缠成一团温。
"明天做山药炖鸡汤吧？"我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山药切滚刀块，老母鸡焯水慢炖，加几颗红枣，汤浓肉烂，山药吸了肉香，绵得像绒，配着馒头吃，暖得能从胃里熨帖到骨头缝。"
"好。"他笑着点头，伸手把我往怀里带了带，"我让张大爷多挖些山药来，地窖里存着，够吃到开春了。"
炉火噼啪响，锅里的姜枣茶还冒着热气。远处传来孩子们堆雪人的笑闹声，混着枣糕的香，像首温柔的冬歌。我靠在他肩上，手里还捏着半块糕，绵得化在舌尖，甜得绵长，心里明白，这初冬的温，不止在山药里，在枣香中，更在身边这人的眼里，在街坊们的笑里，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用烟火气蒸出来的暖里。
嗯，等雪下大了，就把山药切成条，晒成山药干，春天泡发了煮糖水，配着新茶，定是极妙的滋味。
这样想着，嘴里的甜，又添了几分绵长的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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