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叟宴当日,宫灯从太和殿一路挂到角楼,红得像串起的暖炉。老人们穿着簇新的锦袍,由小太监搀扶着进来,鬓角的霜比檐角的冰棱更白,眼神却亮,像揣着半辈子的故事。御膳房的伙计们端着菜往来穿梭,铜盘里的番茄炒蛋红亮得晃眼,栗子烧鸡的香混着八宝粥的甜,漫得满殿都是——这香不像往日宫宴的奢靡,倒像哪家院子里飘出的烟火,勾得人心里发暖。
我和靖王站在殿侧,看着王师傅亲自端上第一道菜:番茄炒蛋。描金瓷盘里,金黄的蛋块裹着红亮的番茄汁,边缘还带着点焦香。为首的老太傅颤巍巍举起筷子,夹了块蛋送进嘴里,忽然"呀"了一声,眼眶红了:"这味......像我家老婆子当年在厨房炒的!她总说'鸡蛋加勺水,嫩得能晃',后来她走了,就再没吃过这口。"
旁边的老将军也尝了一口,嚼着嚼着笑了:"去年去昌平巡查,见农户家的娃捧着这菜泡饭,吃得呼噜响,当时还笑'粗茶淡饭',今儿才懂,这粗里藏着舒坦。"
王师傅站在一旁,背着手,嘴角却偷偷翘。我凑过去低声说:"您看,老人们要的不是山珍,是念想。"他哼了声,却往我手里塞了个热乎的南瓜饼:"刚让小厨房按李婆婆的方子烤的,你垫垫肚子。"
栗子烧鸡端上来时,砂锅里的汤还在"咕嘟"冒泡。老人们用小勺舀着汤泡饭,栗子粉得抿化在嘴里,带骨的鸡肉一抿就脱骨。有位曾镇守边关的老侯爷,舀了勺汤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叹:"当年在雁门关,雪下得齐腰深,伙夫就用雪水炖鸡,加了些野栗子,香得能把魂勾走......今儿这汤,比那时的还暖。"
靖王拿起公筷,给老侯爷夹了块鸡:"这栗子是昌平新摘的,炖的时候加了三年的花雕,您尝尝。"老侯爷眯着眼点头:"靖王殿下有心了。其实老兄弟们聚在这儿,哪是为了吃山珍?是想尝尝'有人惦记'的味。"
萝卜炖羊肉上桌时,殿里的热气更足了。红亮的萝卜块浸在奶白的汤里,羊肉烂得用筷子一挑就散。有位老御医喝了口汤,忽然拍着桌子笑:"这去膻的法子绝了!萝卜吸了肉香,肉带了萝卜甜,比我开的滋补方还管用!"他转头冲我喊,"王妃娘娘,这萝卜是不是带皮炖的?我家老婆子总说'心里美带皮吃,赛过人参'!"
我笑着点头:"是呢,李婆婆说'带皮炖才够劲'。"老人们哄堂大笑,笑声撞在梁柱上,落下来都带着暖意,倒比宫乐还动听。
最后上的是八宝粥,稠得能粘住勺子。王师傅亲自给每位老人盛粥,手竟有点抖。老人们用小勺崴着喝,花生的香混着桂圆的甜,小米粒在舌尖开花。老太傅喝着喝着,忽然指着粥里的红豆:"这豆子煮得裂了皮,像我家院里那棵老红豆树,结的豆总比别家的甜......"
宴席散时,老人们揣着打包的南瓜饼和八宝粥,由小太监搀扶着往外走。老侯爷拉着我的手,掌心的茧磨得人发痒:"王妃娘娘,往后这宫宴,多做点今儿这样的菜吧。咱老骨头,吃不动那些精细的,就爱这口带烟火的暖。"
靖王站在我身边,看着老人们的背影融进暮色,忽然握紧我的手:"你看,你把市井的暖,种进了这红墙里。"
御膳房的灯亮到深夜。王师傅在灶台边教小徒弟炒番茄炒蛋,"油要烧到冒烟,鸡蛋倒进去别慌着翻";小太监们围着砂锅,抢着喝栗子烧鸡剩下的汤;我和靖王坐在门槛上,分食最后一块南瓜饼,饼渣掉在衣袍上,像落了点金。
"明日起,"我咬着饼笑,"教他们做荠菜馄饨吧,开春了,该吃点鲜的。"
靖王往我嘴里塞了颗栗子,甜得像蜜:"好。往后这宫里的厨房,就由你做主——让烟火气,多些,再多点。"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了。御膳房的烟囱还在冒烟,那烟混着番茄香、栗子甜,飘出宫墙,像把这满殿的暖,悄悄送回了街坊们的院儿里。我摸了摸发间的玉兰簪,忽然明白:所谓"升职",从来不是从巷口到宫墙,而是让日子里的甜,走得更远,暖得更宽。
嗯,明日的荠菜该挑嫩的,像那年小丫头和她娘挖的头茬,鲜得能跳。
这样想着,嘴里的甜,又添了几分绵长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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