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头刚起了燥，御膳房后园的薄荷窜得老高，圆叶上沾着晨露，绿得发亮。王师傅蹲在篱笆边，小心翼翼地掐着叶尖，指尖沾了层清凉的黏液，痒得他首缩手："王妃，这草叶子真能拌面条？闻着倒像药铺里的薄荷脑，凉得人头皮发麻。"
我拎着竹篮走过去，篮里是拉车汉子今早送来的新麦粉，袋口还沾着麦芒："这是水薄荷，长在河沿的才够劲。去年小丫头娘用它拌凉面，街坊们蹲在竹棚下吃，说'比冰酪还解燥'。今儿咱就做这口，用井水镇透了，给宫里添点清劲。"
王师傅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面条咱御膳房做得精细，可这井水镇面......老法子了，宫里许久不用了。娘娘们吃惯了杏仁凉面，怕是吃不惯这股子野凉。"
"您先尝尝这镇过的面。"我让小太监提来新汲的井水，把刚煮好的面条浸进去，"哗啦"一声，面条在水里舒展，捞出来时冰得发颤，我捏起一根递给他，"去年周奶奶说'夏天的面，就得让井水舔过，才够活泛'，您试试。"
他咬了一口，眼睛忽然亮了："这面！滑得像刚从河里捞的鱼，凉劲从牙尖窜到胃里，比冰镇的还舒坦！"说着就抢过面盆，"我来镇！得多换两趟水，凉得透透的！"
捣薄荷时，王师傅加了点冰糖，"您说这样不苦寒"，绿汁捣得稠稠的，混着芝麻酱调开，像把春末的绿揉进了酱里。他往镇好的面上淋时，手有点抖："这颜色......倒像把荷塘的凉气舀来了。"又切了黄瓜丝、胡萝卜丁，码得整整齐齐，最后摆了片鲜薄荷，"这样看着......糙中带点俏。"
刚摆上桌，三皇子就踩着小靴子跑来了，身后跟着皇后宫里的嬷嬷。"闻着凉丝丝的！"小家伙踮着脚够盘子，被嬷嬷拉住："殿下当心冰着——这面真用井水镇的？"
我笑着舀了勺递给他："刚从井里提的水，镇得透，尝尝？"三皇子吹了吹，吸溜吸了一大口，面条滑进喉咙，薄荷的凉混着芝麻酱的香，激得他首拍小手："比冰酪还爽！娘娘，这水是不是和巷口井里的一样甜？"
嬷嬷也尝了一口，愣了愣："这味......清得很，却不寡淡，比杏仁凉面多了点土气的活。皇后娘娘最近总说'暑气重，吃不下饭'，倒该让她也尝尝。"
靖王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摇着柄竹扇，扇面上画着荷塘，见我们忙得热闹，笑着走近："刚从太医院过来，太医说'初夏宜清补，这井水镇的凉面最合时宜'。"他拿起筷子夹了一撮，凉意在舌尖散开，眼里漾起笑，"比去年在小食铺吃的还够劲，王师傅把井水的魂都镇进面里了。"
王师傅挠着头笑："是王妃教得好。这凉面看着简单，井水镇、薄荷捣、芝麻酱调，处处都是讲究，比做'龙凤呈祥面'还费心思。"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御膳房的铜锅照得发亮。王师傅在教小徒弟记方子："薄荷要现摘现捣，井水得用新提的，面条过三遍水才够滑......"小太监们捧着剩下的凉面，蹲在墙角抢着吃，说"比宫里的点心舒坦"。
我和靖王坐在后园的薄荷丛边，分食最后一碗凉面，井水的凉混着薄荷的清，从舌尖凉到心里。"皇后让人来问，能不能把这凉面加到夏日御膳单里，"他往我碗里添了点黄瓜丝，"说'宫里的夏天，也该添点市井的爽'。"
我望着远处宫墙，墙头上的琉璃瓦在夕阳下闪着光，却不像从前那样冷了。从番茄炒蛋到这井水镇的凉面，从街坊的灶台到御膳房的铜锅，那些藏在食物里的烟火气，真的像藤蔓一样，顺着宫墙爬了进来，把红墙内外的暖，缠成了一团。
"等入了秋，"我揪了片薄荷叶嚼着，凉得首眯眼，"教他们做菱角烧肉吧，去年初秋的味，老人们准爱。"
靖王笑着点头，伸手替我拂去发间的薄荷碎："好。往后每个季节，都让宫里飘着街坊的香。"
晚风带着薄荷的凉，吹得篱笆上的叶子沙沙响。我摸了摸兜里的薄荷籽——是小丫头娘给的，说"秋天撒在土里，明年就能长出一片"。忽然觉得，这深宫大院里，也能种出巷口的春天。
嗯，菱角得选塘底长的，老的粉，嫩的甜，都好吃。
这样想着，连夏夜的燥，都仿佛被指尖的凉意，浸得清清爽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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