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宫墙根的残雪还没化尽，御膳房后园的冻土却己冒出点绿——是小太监从巷口移栽的荠菜，贴着地皮长，锯齿状的叶子沾着霜，像撒了把碎翡翠。王师傅蹲在菜畦边，手里捏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剜着荠菜根："王妃您看，这荠菜真活了！拉车汉子说'开春第一茬荠菜，得带点根才够鲜'，我昨儿特意往土里掺了点巷口的泥，果然冒芽了。"
我凑过去，指尖碰了碰菜叶上的霜，凉丝丝的："这是'地菜'，老人们说'春吃荠菜赛灵丹'。去年小丫头娘挖荠菜时，总念叨'三月三，荠菜当灵丹'，今儿咱就用它做豆腐羹，清得能照见人影，给宫里添点开春的鲜。"
竹筐里摆着刚磨的南豆腐，嫩得像水做的，王师傅用刀划成小方块，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按您说的，'豆腐得用石膏点的，嫩得能浮在汤上'，我让小厨房磨了三回，浆细得很。"他忽然笑了，"说起来，从前哪敢想，宫里的羹汤会用这路边野草做主角？可自去年尝了您的荠菜馄饨，总觉得这味里藏着'春醒'的劲。"
做羹得用高汤——是前晚炖的老鸡汤，撇去浮油，清得像泉水。荠菜摘净洗三遍，开水焯十秒去涩，捞出来挤干水分，切碎了像堆绿碎玉。王师傅往锅里倒高汤，"咕嘟"烧开后下豆腐块，汤面泛起细浪，豆腐在浪里轻轻晃，像群白鱼。
"该放荠菜了！"我把绿碎玉撒进锅，汤顿时染成浅碧，"再加半勺盐、滴两滴香油，别多放调料，抢了鲜。"王师傅拿着长勺轻轻推，"您说'推得太狠豆腐会碎'，得像哄孩子似的"，他边推边笑，勺底碰到锅沿，发出"叮当"声，像在给春唱小曲。
羹快好时，太皇太后的嬷嬷来了，手里捧着个霁蓝碗："老祖宗说，闻着院里飘着清香味，准是王妃做了开春的鲜物，让讨一碗尝尝。"王师傅赶紧盛了一碗，绿的菜、白的豆腐在蓝碗里晃，像把春景盛在了碗里。
嬷嬷刚走，三皇子就拽着皇后的袖子跑进来，小家伙穿了件新做的绿袄，像棵刚冒芽的小树："娘娘！我要喝那个绿汤汤！闻着比杏仁茶清！"皇后笑着拍他的手："慢点，别烫着。昨儿听太皇太后说，这荠菜是'接地气的灵物'，喝了能长劲。"
靖王踏着晨露进来时，羹正晾得温乎。他拿起霁蓝碗舀了一勺，荠菜的清混着豆腐的嫩，在舌尖散开，眼里漾起笑："这羹里有'春动'的味。今早去巷口，见小丫头和她娘在挖荠菜，说'挖满一篮，给王妃送半篮'，倒像这春的鲜，是她们从地里捧出来的。"
王师傅在旁点头，手里还捏着片没切碎的荠菜："昨儿去学做腌菜，见周奶奶正用荠菜拌豆腐，说'开春吃口素，一年肠胃舒'。才懂这野菜不金贵，却最懂时节——天暖了，就得吃点清的，把一冬的腻都刮下去。"他往灶膛添了块柴，"明儿我让小太监多移栽些荠菜，往后天天做这羹。"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残雪染成粉，风里飘着荠菜的淡香。我和靖王坐在菜畦边，分食最后一碗羹，豆腐的嫩混着荠菜的清，暖得人心里发轻。"太皇太后让人来说，"他往我碗里添了勺羹，"想在御花园辟块地，种些荠菜、薄荷、香椿，说'宫里的春，也该长点市井的绿'。"
我望着远处宫墙，墙影落在菜畦里，把绿荠菜映得更亮。从年节的腊味到这春荠羹，那些藏在食物里的暖，真的像春芽一样，顶破了红墙的硬，把巷口的春、宫里的晨，都熬成了一碗清润的鲜。
"等香椿冒芽了，"我揪了片荠菜叶嚼着，清得首眯眼，"教他们做香椿炒鸡蛋吧，暮春的烈香，得接这初春的鲜。"
靖王笑着接过荠菜梗，替我扔进菜筐："好。让这宫里的春，也长满街坊的味。"
晚风带着春的软，吹得羹碗里泛起细波。我摸了摸兜里的荠菜籽——是小丫头娘给的，说"撒在土里，一场雨就冒芽"。忽然觉得，这深宫的春，和巷口的春，原是一样的——都藏在荠菜的清里，豆腐的嫩里，和那碗慢慢晾温的羹里。
嗯，香椿得等芽子紫中带绿时摘，炒鸡蛋要多放油，"滋啦"一响，香得能惊动整个御膳房。
这样想着，连残雪的冷，都仿佛被碗里的春，烘得软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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