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赤铁矿的敲击声和修路工地的号子声在荒原上回荡时，在基地相对安静的一角，一场无声却同样至关重要的战斗正在艰难进行。这场战斗的战场，是几只经过高温蒸煮、小心翼翼保存的粗糙陶罐和玻璃器皿；战士，是基地唯一的医生秦沐恩和她的两名助手；目标，是渺茫却足以改变命运的奇迹——青霉素。
医疗帐篷里，气氛凝重得如同手术室。秦沐恩，一个原本在三甲医院精致科室里的青年骨干，如今皮肤粗糙，眼窝深陷，指甲缝里带着洗不净的血污和泥土。她正屏住呼吸，用一个简陋的、拉制得歪歪扭扭的玻璃滴管，将一种淡黄色的、浑浊的液体，转移到另一个铺着一层薄薄培养基（用红薯、玉米粉和野果汁液勉强配制）的宽口陶碟里。这就是她尝试培养青霉素的“实验室”。
条件简陋到令人发指。无菌环境？几乎不存在。所谓的“无菌操作台”，不过是一个用粗布勉强围起来、时不时有蚊虫闯入的角落。培养皿是耐高温的陶碟和少数幸存的玻璃器皿。过滤装置是用多层细麻布和自制的活性炭（木头干馏后的残渣）填充的竹筒。恒温箱？靠的是靠近炼钢区的一个恒温热源点，温度波动极大。他们携带的珍贵青霉菌菌种，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娇贵得如同风中残烛。
“又污染了…”旁边年轻的助手小刘沮丧地看着前天接种的一个培养皿，里面长满了五颜六色的杂菌绒毛，根本看不出青霉菌的影子。
“正常。”秦沐恩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失败是常态。记录现象，分析可能污染源，下次改进。”她动作不停，继续着手头的工作，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小心，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浑浊液体，而是整个世界。
这己经是第多少次失败了？她记不清。杂菌污染是最大的敌人。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微生物，在缺乏有效杀菌手段的条件下，疯狂地侵占着每一寸培养基，将宝贵的青霉菌丝扼杀在摇篮里。偶尔有几批看似成功了，长出了期待的绿色绒毛，但接下来的提取、纯化、效价测定，更是步步惊心，至今没有获得一滴真正有效、可安全使用的青霉素。
另一个助手，年纪稍长的护士张姐，正在用开水反复煮着几块棉布，准备用作下一次的过滤材料。她看着秦沐恩专注而疲惫的侧脸，低声道：“秦医生，歇会儿吧，你都快两天没合眼了。”
“没时间休息。”秦沐恩头也不抬，“矿场那边昨天又送回来两个重伤的，一个被滚落的石头砸断了腿，伤口感染了，高烧不退。另一个操作工具不当，割开了大腿，失血过多，现在还在昏迷。没有抗生素，我能做的非常有限…基本上…只能看他们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握着滴管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身体上的疲惫都更摧残人。
几天后，秦沐恩不得不再次向管委会汇报进展。她拿着几份最新的（失败的）培养记录，站在林浩、齐振邦和张工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进展…可以说没有进展。”她开门见山，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污染率依然超过百分之九十五。唯一一批疑似成功的培养物，提取液经过初步生物测试（用受伤俘虏的脓液尝试），抑菌效果微乎其微，且杂质太多，无法确定安全性。”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首视林浩：“我知道基地资源紧张，人力物力都优先保障工业和采矿。但我必须再次强调，成功研制出青霉素，其战略意义，不亚于炼出一炉钢，甚至更重要。”
“它能将手术感染死亡率从超过五成降到一成以下！它能有效对抗肺炎、败血症、产褥热…这些目前我们完全束手无策的杀手！它能保住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人！没有健康的人口，一切工业建设、扩张计划都是空中楼阁。”
帐篷里一片沉默。齐振邦看着那些记录，叹了口气：“小秦，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但这条件…实在是太…”
“我知道条件差。”秦沐恩打断他，语气第一次有了波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这不是放弃的理由！每一次失败，都让我们更了解这里的微生物环境，更熟悉这些简陋设备的极限。我们需要更稳定的温度控制！需要更好的过滤材料！需要…需要哪怕多一个人手帮我盯着培养过程！我需要时间，需要支持！”
林浩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秦沐恩那双布满细小伤口和灼痕的手上，又看向她那因极度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却依然倔强的眼睛。他深知她的话是对的。人口的损失是他们无法承受之重。
“秦医生，”林浩终于开口，语气沉稳，“你的工作，的重要性，管委会从未怀疑。资源，我会尽力协调。张工，优先保障医疗组对木炭、洁净布匹、酒精（如果还能提炼出一点的话）的需求。人力…我会从后勤组再调剂一个细心的人过去给你当助手。”
他站起身，走到秦沐恩面前，郑重道：“不要有太大压力。失败了，就从头再来。基地支持你。这不是命令，这是…请求。请为我们，守住生命这条最后的防线。”
秦沐恩看着林浩眼中那份沉重的信任，鼻腔一酸，迅速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她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我会尽力。”
离开指挥所时，她的脚步似乎重新有了一些力量。尽管前路依旧迷茫，希望渺茫如星，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这份支持，和那救命的梦想一样，支撑着她继续走向那充满杂菌污染的简陋“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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