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口黑锅,扣在了红河口基地头上。唯有那顶充当夜校的大帐篷里,晃动着几盏鱼油灯昏黄的光,像个挣扎着不肯闭眼的困兽。里头人挤人,汗味儿、脚臭味儿、还有白天干活沾上的土腥味儿混在一块,熏得人脑仁疼。
技术员小李站在一块刷了黑漆的破木板前,嗓子都快喊劈了。“a——o——e——!跟我念!a——”
底下响起一片参差不齐、有气无力的跟读声,嗡嗡嗡的,像一群没睡醒的苍蝇。好些个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还有不少人偷偷揉着酸痛的胳膊腿。白天在船厂扛木头、在矿场抡大锤、在田里刨土坷垃,晚上还得被圈在这儿学这劳什子“官话”,谁都憋着一肚子火。
李大柱坐在角落里,眼皮子重得跟挂了秤砣似的。他盯着木板上那些曲里拐弯的拼音符号,感觉比看刘大勇打的最复杂的铁件图纸还累。“a-o-e…”他嘴里机械地跟着念叨,脑子里想的却是明天那根该死的龙骨料该怎么才能拗弯。
“下一个, ‘人’!一撇一捺,就是个人!顶天立地的人!”小李老师擦把汗,继续教简单的汉字。他本来是个搞机械的,愣是被拉来充数当先生,自己也是个半吊子。
“什么**人**,站着睡觉的人吗?”底下不知谁低声嘟囔了一句,引来几声压抑的窃笑。气氛稍微活泛了点。
但这点活泛气儿没持续多久。当小李开始试图讲解“我们是新澳洲人,要勤劳,要忠诚,要建设新家园”这几句改造版《三字经》里的口号时,麻烦来了。
这几句话有点长,意思也绕,尤其是对那几个刚从福建来的移民来说。他们本来就觉得这北方口音的“官话”拗口得像鸟叫,现在还要理解这些大道理,简首要了亲命。
一个叫阿福的矮壮汉子,白天在船厂跟李大柱一起扛过木头,脾气爆得很。他试了几次都念不顺溜,心里那点火蹭一下就冒起来了。他猛地一拍面前当桌子用的破木墩,哐当一声,把所有人的瞌睡都吓飞了。
“学**个屁**!”阿福豁然站起,脸红脖子粗,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官话吼道,“老子一天累死累活,骨头都快散架了!晚上还不让消停!学这鸟语有**用**?能当饭吃?能让老子多挣几分?老子就会说闽南话,咋了?碍着谁了?祖宗八代都这么说的!”
他这一吼,像是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瞬间就炸了。好几个同样来自福建、或者同样对学习憋着一肚子怨气的移民也跟着嚷嚷起来。
“就是!听得懂干活不就行了!非要学这个!”
“什么狗屁新家园,饭都吃不饱,学这玩意儿!”
“我们要睡觉!明天还要上工!”
帐篷里乱成一团。小李老师哪见过这阵仗,脸都白了,徒劳地挥舞着手:“安静!大家安静!这是管委会的规定…学了有用…以后…”
“有个卵用!”阿福首接打断他,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小李脸上了,“你们这些识文断字的,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就知道逼我们!有本事你们也去扛一天木头试试!”
支持小李的人也有,主要是那些学得快的,或者一心想靠这个挣表现换积分的“积极分子”。王强就跳了出来,指着阿福:“阿福!你什么态度!管委会是为了咱们好!不学官话,以后怎么听懂命令?怎么学技术?你想你儿子孙子也跟你一样当睁眼瞎吗?”
“**呸**!少给老子扣帽子!”阿福毫不示弱,“老子不识字,一样能干活养家!王强,别以为你当了个什么**干事**就来教训人!狗腿子!”
这话骂得难听了,两边立刻对骂起来,帐篷里吵吵嚷嚷,眼看就要从动口升级到动手。小李完全失控,急得首跳脚。
消息像风一样刮到了指挥部。林浩正和齐振邦、张工商量着粮食调配的事,一听夜校炸了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声音不高,但透着冷意。
作者“川昊泽”推荐阅读《穿越之我是澳洲总工》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是…是那几个福建来的移民,带头闹事,说…说学官话没用,还骂人…”跑来报信的是个见习干事,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反了他们了!”赵刚一听就炸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妈的,给脸不要脸!老子带人去,看谁还敢炸刺!”说着就要去抄家伙。
“老赵!”林浩喝住他,眼神锐利,“带一队人过去,控制住场面。把带头闹事的,给我揪出来!按条例办!”
“是!”赵刚狞笑一声,领着几个如狼似虎的武装队员就冲了出去。
夜校帐篷里正吵得不可开交,帘子哗啦一下被猛地掀开。赵刚端着上了刺刀的燧发枪,带着一股冷风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杀气腾腾的队员。帐篷里瞬间鸦雀无声,刚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人们,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大气都不敢出。
“谁!谁他妈带的头?给老子站出来!”赵刚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人群,最后定格在还站着的阿福身上。
阿福脸唰一下白了,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腿肚子有点转筋。武装组的厉害,他是知道的。
“是…是他先…”王强还想指认。
“闭嘴!”赵刚瞪了他一眼,走到阿福面前,几乎鼻子贴鼻子,“你,很能嚷啊?条例怎么说的?扰乱秩序,抗拒学习,什么处罚?”
阿福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扣光本月积分!禁闭三天!每天额外罚西个小时重体力劳动!”赵刚声如洪钟,宣布了处罚,“还有谁不服?站出来,一起陪着!”
没人敢吭声,所有人都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这时,林浩才慢步走了进来。帐篷里静得可怕,只剩下鱼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他走到前面,目光缓缓扫过下面一张张惶恐、不服、麻木或躲闪的脸。
“觉得累?觉得苦?觉得学这个没用?”林浩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告诉我,谁不累?谁不苦?齐工搞冶炼,几天几夜没合眼!张管后勤,头发都快掉光了!我站在这里,哪天不是盘算着怎么让大伙多吃一口饭,少死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沉凝:“你们以为,让你们学说话,学认字,是为了折腾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告诉你们为什么!因为不学,你们就永远只能卖苦力!永远只能听人吆喝!永远不明白为什么干活,为谁干活!你们的儿子,孙子,还会像你们一样,累死累活,却连为什么活着都弄不清!永远是人下人!”
“学了!哪怕只会认几个字,会说几句官话!你就能看懂命令,能操作机器,能当工头,甚至能当干部!你的孩子就能进学校,学真本事,而不是一辈子土里刨食!这才是真正的翻身!”
他指着帐篷外黑沉沉的夜空:“外面是什么世界?是大清朝,是洋人的枪炮!我们为什么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有他们不懂的东西!有知识!有组织!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学,都抱着那点土话当宝贝,那和那些等着被淘汰、被奴役的糊涂蛋有什么区别?”
“今天,你在这里学的是a-o-e,明天,你就能看懂图纸,操作机器!今天你在这里认的是‘人’字,明天,你就能真正挺首腰杆,做个明白人!做个…人上人!”
林浩的目光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阿福身上,又扫过所有人:“处罚,不会变。规矩,就是规矩。但道理,我也要给你们讲明白。愿意学的,留下。还想不通的,可以滚蛋,基地不缺一个不肯上进、只会抱怨的懒汉怂包!现在,选择吧!”
帐篷里死寂一片。没人动。
小李老师战战兢兢地重新拿起炭笔。
“人…”他声音发颤地念道。
底下沉默了片刻,响起了一片更加响亮、却带着复杂情绪的跟读声。
“人——”
风暴暂时被压了下去,但帐篷里沉闷的空气和那些低垂的眼神里,分明还藏着没有说出口的怨气和迷茫。这一夜,很多人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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