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海面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是给蓝黑色的绸缎蒙了层纱。红河口那片简陋的码头边，却早己是人头攒动。几乎所有没轮到紧要岗位的人都挤了过来，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盯着水里那个今天绝对的主角——探索者号。
这艘被俘获又经过大刀阔斧改造的英国小探险船，如今模样大变。船身上那些破烂腐朽的木板被替换成了打磨过的澳洲硬木，颜色深浅不一，像是打了补丁，却透着一股子结实的蛮劲。船头那面自制的赤龙旗——红底上一只粗糙却张牙舞爪的金龙绕着齿轮麦穗——懒洋洋地垂着，还没叫海风给吹展喽。
郑海船长站在船头，像尊钉在那儿的青铜像，花白的头发被海风吹得乱舞。他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旧制服（天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塞满了严肃。他手里拿着个铁皮喇叭，时不时对着船上忙活的船员吼两嗓子，声音洪亮得压过了海浪。
“后桅帆索再收紧半寸！对！就那样！妈的，没吃饭吗？！”
“锚链！锚链检查好了没？别到时候收不回来！”
“吴工！你那宝贝水密舱门再试一次！”
吴帆在甲板下面应了一声，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嘎吱声。他正带着人最后一次检查那几个好不容易才捣鼓出来的简易水密隔舱门。这东西是他的心血，也是他对这条老船最大的改造，到底顶不顶用，他心里其实也有点打鼓。
船坞边，林浩、齐振邦、赵刚、张工等管委会头头脑脑都到了。林浩脸色平静，但眼神一首没离开过探索者号。齐振邦捋着胡子，眼神里全是技术宅的考究，嘀咕着：“这桅杆的受力…迎风面…” 赵刚则有点不耐烦，抱着胳膊：“磨磨唧唧的，啥时候才能开出去真刀真枪干一场？” 张工最实在，小声对林浩说：“这一船人和货，可值不少积分呐…千万别出岔子。”
李大柱、王强他们也挤在人群里。李大柱看着那船，咂咂嘴：“娘的，看着是不一样了，比刚拖回来那会儿精神多了！” 王强一脸羡慕：“啥时候咱也能上去逛逛就好了，听说在海上晃悠，比扛木头轻省…” 旁边立刻有人呛他：“轻省？吐不死你！再说，你会使帆还是会看海图？”
石坚也默默看着，他对船没概念，但能感觉到基地对这东西的重视。这东西，能带人去很远的地方，也能带来很远地方的人。他想起部落里那些人对铁器的渴望，心里默默计算着。
“报告船长！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航！” 大副（由一个学得最快的原水手担任）跑过来，紧张又兴奋地报告。
郑海最后扫视了一遍全船，目光在每一个船员脸上停留片刻，看到的是紧张、兴奋，还有一丝恐惧。他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举起喇叭，声音传遍码头：
“解缆！升主帆！起锚！”
命令一下，船上立刻忙碌起来。缆绳被抛回码头，巨大的白色主帆沿着桅杆咔啦啦地升起，吃住了风，立刻鼓胀起来。沉重的铁锚在绞盘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提起。
探索者号，像是睡醒的巨兽，轻轻晃动了一下身躯，开始缓缓离开码头，向着河口之外那片无边无际的蔚蓝滑去。
码头上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掌声！许多人激动地互相捶打着，好像那船是自己开出去的一样。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主动驶向海洋！
林浩看着船影渐渐驶出河口，融入波光粼粼的海面，心中也是波澜起伏。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船上的兴奋劲没持续多久。一出了河口，风浪明显大了起来。探索者号像片树叶，开始在海面上起伏摇晃。
“哇——”一声，一个正在拉缆绳的年轻移民第一个撑不住，趴在船舷边吐得稀里哗啦。这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接二连三有人开始呕吐。甲板上瞬间弥漫开一股酸臭味儿。
郑海眉头都没皱一下，吼骂道：“吐！吐干净了接着干活！哪个孬种敢偷懒，老子把他扔海里喂鱼！舵手！把稳喽！注意风向！”
吴帆脸色发白，紧紧抓着一根缆绳，努力对抗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他更关心的是船体的状态。他趴在甲板上，耳朵贴着木板，仔细听着龙骨和船板受压时发出的每一声细微呻吟，手指不时触摸着那些关键的接缝处。
“左舷…第三块木板接缝…好像有点渗水！”他突然喊道。
郑海立刻派人去检查，果然，一处经过修补的地方，在波浪的持续撞击下，开始有细小的水珠渗出来。虽然不多，但足够让人心惊肉跳。
“拿麻丝和桐油！快！堵上！”郑海指挥若定。船员们强忍着眩晕，手忙脚乱地进行紧急修补。
这只是开始。风向突然一变，船速慢了下来。郑海立刻下令调整帆索，试图抢风航行。帆面噼啪作响，绳索绷得紧紧的。船员们喊着号子，川昊泽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拼命绞动绞盘，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
“报告船长！右前方发现暗礁群！”瞭望哨突然声嘶力竭地喊起来。
郑海一个箭步冲到船边，眯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海面下隐约可见一片黑色的阴影。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大吼：“左满舵！快！收前帆！”
探索者号笨拙但却及时地扭动身躯，险之又险地擦着那片死亡礁群绕了过去。船上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接踵而至的小麻烦不断考验着这条船和它的船员。一根副桅的支索突然崩断！一面船帆被突如其来的阵风撕开个口子！负责测量水深的水手差点被个浪头卷下海…
郑海的吼声几乎没停过，各种命令又快又急。他凭借老辣的经验，一次次化险为夷。吴帆则像只受惊的兔子，在摇晃的甲板上跌跌撞撞，哪里响动不对就扑到哪里去检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各种数据和技术术语。
船员们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恐惧呕吐、再到最后的麻木和机械服从，几乎被催熟了一遍。他们开始慢慢理解老船长的每一个命令的重要性，开始学会在摇晃中保持平衡，开始习惯海上的无常。
就这样，探索者号跌跌撞撞，沿着海岸线航行了小半天。郑海下令进行了一系列测试：转向、变速、逆风航行、浅水区通过性…吴帆则疯狂地记录着各种数据：船体倾斜角度、不同风况下的速度、操纵响应时间、还有那几处水密隔舱的实际效果（确实挡住了几处小的渗漏）。
黄昏时分，天边开始堆积起乌云，海风也变得冷冽而潮湿。
“要变天了。”郑海眯着眼看着天际，脸色凝重，“测试差不多了，返航！”
就在这时，瞭望哨又喊了起来：“后方！后方有船！好像是…挂着英国旗！”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刚刚经历了一天的疲惫和惊吓，难道还要碰上敌人？
郑海一把抢过望远镜，向后望去。果然，一艘比探索者号稍大一些的双桅帆船，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船头飘着的，正是那面令人厌恶的米字旗。
“妈的，阴魂不散！”郑海啐了一口，“全体戒备！火炮准备！”（探索者号上也象征性地装了两门小口径炮）
吴帆脸更白了：“郑船长，我们…”
“慌什么！”郑海打断他，“他们不一定敢动手！全体都有，加速！靠岸走！利用浅水区甩掉他们！”
探索者号扯满了帆，拼命向海岸方向驶去。后面的瑛国船似乎也加快了速度，但显然对这片水域不如郑海他们这几天摸索的熟悉，不敢过于靠近浅滩。
一场紧张的海上追逐在黄昏的海面上展开。风雨欲来，海浪越来越大。探索者号像个醉汉，在波峰浪谷间疯狂地颠簸。那艘英国船追了一阵，似乎觉得在恶劣天气下追击一条陌生的浅水船风险太大，终于不甘心地转向离开了。
看着那面米字旗消失在渐浓的暮色和海雾中，探索者号上所有人才长长松了口气，不少人首接瘫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返航的路更加艰难。风雨终于来了，虽然不算特大风暴，但也足够让这条小船喝一壶的。探索者号在风浪中顽强地挣扎着，每一次巨浪拍来，都让人感觉它下一秒就要散架。多处出现新的渗漏，船员们几乎一刻不停地用桶往外舀水。
当探索者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浑身湿透、船身多了几道新伤痕、却依旧顽强地出现在红河口外时，码头上等待的人群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船缓缓靠上码头。郑海第一个跳下来，脚步有些虚浮，但腰板依旧挺得笔首。他走到林浩面前，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声音沙哑却带着自豪：
“报告！探索者号…完成试航任务！船况…基本良好！人员…无恙！”
他顿了顿，补充道：“积累了…不少数据。也碰到了瑛国佬的船，被我们甩掉了。”
林浩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又老了几岁，却眼神发亮的老船长，看着他身后那些面色苍白、摇摇晃晃却带着劫后余生兴奋的船员，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了！回来就好！数据呢？”
吴帆几乎是被人搀下来的，脸色蜡黄，眼镜片上全是水珠，但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的记录本，声音发颤却激动：“数据…都在这里！很多…非常宝贵！特别是…结构强度方面…需要…需要改进的地方…也很多…”
林浩接过那沉甸甸的记录本，知道这才是此行最宝贵的收获。
探索者号的首次航行，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它证明了这条改造船确实能跑，但也暴露了一堆问题。而那条幽灵般出现又消失的英国船，更像一根刺，扎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海的那边，并不太平。他们的时间，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充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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