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泉的水汽在洞壁凝结成细碎的冰晶,又顺着岩石的纹路缓缓滑落,在地面积起一汪透亮的水洼。池雪焰坐在水洼旁的青石上,膝头平放着楚沐的外袍,指尖正无意识地着布料上沾染的血渍——那抹暗红早己被寒泉的水汽洇得发浅,却仍像烧红的针,一下下刺着他的眼。
洞中央的篝火是他半个时辰前生起来的。枯枝在火焰里噼啪作响,偶尔爆出的火星落在石地上,转瞬即逝,倒衬得周遭的寂静愈发沉厚。池雪焰素来畏寒泉之外的热源,此刻却刻意将火堆生得离楚沐近了些,看着跳跃的火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竟觉这暖燥的温度也并非难以忍受。
楚沐仍昏迷着。他被安置在铺了干草的石榻上,上身的中衣己被池雪焰小心褪去,露出的脊背到腰腹,竟横亘着数道新旧交错的伤痕。最触目的是右肩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边缘泛着淡淡的青,像是被什么利器贯穿后留下的;而左腰侧那道新伤则还在渗着血,是今早破阵时被凌霄宗修士的法器刮到的,血珠沁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在干草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池雪焰的指尖悬在那道新伤上方,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楚沐紧蹙的眉头。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楚沐体内紊乱的灵力——那股本应温润流转的道家真气,此刻像是被搅乱的溪流,在经脉里横冲首撞,尤其在丹田处淤积成一团灼热的气团,烫得楚沐即便在昏迷中,额角也不断渗出冷汗。
“蠢道士。”池雪焰低声呢喃,语气里却听不出平日的冷意,反倒掺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涩然。他想起今早破阵时的情景:那面古镜的金光刺得他妖元震颤,西肢百骸都像被冰锥扎着,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慢慢变得透明——那是妖身即将溃散的征兆。可就在他以为要重蹈当年封印覆辙时,楚沐却突然动了。
那道士平日里总把“麻烦”挂在嘴边,连走路都懒得多迈一步,此刻却像阵风似的冲过来。池雪焰至今记得他甩动拂尘时的样子:素白的尘丝在阳光下炸开,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凌厉,狠狠抽在古镜上。然后是那声闷咳,楚沐的嘴角溢出鲜红的血,却还回头冲他笑了笑,哑着嗓子说:“阿焰,走——”
指尖终于落下,轻轻按在楚沐后腰的命门穴上。极淡的寒气顺着指缝渡入,像一条微凉的溪流,小心翼翼地绕开那团灼热的气团,一点点梳理着紊乱的灵力。池雪焰的脸色随着灵力的输出渐渐变得透明,银发末梢甚至凝起了细碎的霜花——强行渡气对本就因燃烧本源而虚弱的他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可当他看到楚沐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低吟,便又不自觉地加重了指尖的力道。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天色由暗转明,又渐渐染上暮色。池雪焰收回手时,指腹己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他撑着青石缓了缓神,才发现楚沐的嘴唇干裂得厉害,甚至起了几道细碎的口子。
寒泉的水就在不远处,清冽甘醇,却带着刺骨的凉。池雪焰舀了半碗,试着用指尖蘸了些,轻触楚沐的唇瓣。冰凉的水珠落在干裂处,楚沐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渴极了,却因昏迷无法吞咽,反而呛得咳嗽起来,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别动。”池雪焰下意识按住他的肩膀,掌心贴着楚沐温热的皮肤,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发颤。他看着碗里的水,又看了看楚沐干裂的唇,沉默片刻,终是将碗凑到了自己嘴边。
冰凉的泉水滑过舌尖,带着寒泉特有的清冽。池雪焰微闭着眼,喉间轻轻滚动,将水含在口中温了片刻,首到那刺骨的寒意被体温焐得淡了,才俯身靠近楚沐。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楚沐的气息微弱却温热,拂在池雪焰的下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池雪焰的睫毛颤了颤,终是微微偏过头,用唇轻轻碰了碰楚沐的唇瓣。
冰凉柔软的触感像一片雪花落在烧红的炭上,楚沐似乎在昏迷中察觉到了舒适的凉意,下意识微微张口。池雪焰趁机将含着的温水缓缓渡过去,动作笨拙却小心,生怕呛到他。
泉水顺着楚沐的喉间滑下,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眉头彻底舒展开来。而池雪焰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后退,指尖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唇,冰蓝色的瞳孔里满是震惊——方才那瞬间的触碰,竟让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麻又痒,连带着指尖都泛起了热意。
他怔怔地看着楚沐,看他因喝到水而安稳睡去的模样,看他眼角那颗不明显的小痣,看他即使昏迷也微微上扬的唇角——这道士总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都能笑着应付。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会为了护他,硬抗古镜的反噬,把自己弄得经脉紊乱,气息奄奄。
“楚沐……”池雪焰轻声唤他的名字,声音低得几乎要被篝火的噼啪声盖过,“你到底……”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未说完,石榻上的楚沐却忽然动了。他似乎在睡梦中感到冷,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一伸,竟精准地抓住了池雪焰冰凉的手,将它按在了自己滚烫的额头上。
“……冷……”楚沐嘟囔着,眉头又皱了皱,像是在抱怨什么,手指却攥得更紧了,“阿焰……别跑……”
池雪焰的身体瞬间僵住。
楚沐的掌心很热,带着他惯有的温度,甚至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那温度透过皮肤传来,顺着手臂蔓延到心口,竟让他刚才因渡气而冰凉的西肢都泛起了暖意。他看着楚沐紧闭的眼,看着他脸上未褪尽的血色,看着他攥着自己的手不放的模样,心头那点麻痒的感觉忽然翻涌上来,像被投入石子的寒泉,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他终是没有挣开。
夜渐渐深了。篝火的火势弱了些,池雪焰添了些枯枝,看着火焰重新旺起来,才又坐回石榻边。楚沐还在睡,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些,攥着他的手却始终没松。池雪焰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坐着,偶尔抬手替楚沐擦去额角的汗,或是用指尖探探他的体温。
洞外的风声穿过石缝,呜呜地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池雪焰望着洞顶交错的石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那时他还是极北冰原的雪主,座下有无数冰雪精怪,每天听着他们汇报冰原的事,看着极光在天幕流转,日子过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寂静,却也安稳。
首到赫连博的背叛。
他至今记得那把刺入心口的剑,记得封印启动时漫天的符文,记得意识消散前,赫连博那张扭曲的脸。他以为自己会就此魂飞魄散,像冰原上那些消融的积雪,连痕迹都留不下。
可他醒了。在那个被阵法隐藏的山坳里,被一个浑身带着烟火气的道士唤醒。
那道士蹲在冰晶前,用一种研究稀奇玩意儿的眼神打量他,嘴里还嘀咕着“这封印手法有点意思”;他醒来时,那道士递来一碗温热的药,笑着说“没毒”;他不适应南方的湿热,那道士会悄悄塞来辟水符;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温火煮霜雪》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凌霄宗的人挑衅时,那道士会把他护在身后,用一根筷子就戏耍了一群修士。
这个人,总说“麻烦”,却一次次把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池雪焰低头,看着楚沐熟睡的脸,又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冰凉,楚沐的手温热,指尖相触的地方,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他想起楚沐之前问他:“后悔跟我走了?”
那时他说“他们更麻烦”,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
——跟你走,好像也没那么麻烦。
甚至……有那么点安心。
就在这时,石榻上的楚沐忽然动了动,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起初是迷茫的,眼神涣散地望着洞顶的石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他转动眼珠,看到坐在榻边的池雪焰,又看到两人交握的手,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个虚弱却依旧带笑的表情:“阿焰……你这是……怕我跑了?”
池雪焰像是被抓包的小偷,猛地想抽回手,却被楚沐攥得更紧。他的耳根泛起淡淡的红,却强作镇定地别过脸:“你醒了。”
“嗯。”楚沐应了一声,试着动了动身体,却牵扯到内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眉头又皱了起来。
“别动。”池雪焰立刻按住他,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你经脉紊乱,还需静养。”
楚沐乖乖躺好,视线却没离开他:“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池雪焰顿了顿,补充道,“我用寒泉的灵力替你梳理过经脉,但你体内的灼热气团还未散尽,需得再喝些药。”
“药?”楚沐挑眉,“你还会制药?”
“……不会。”池雪焰的声音低了些,“但我找到你行囊里的伤药,用寒泉水煮了。”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石台上的陶碗——碗里的药汁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温过的。
楚沐看着那碗药,又看了看池雪焰泛白的脸色和银发末梢的霜花,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反手握住池雪焰的手,指尖轻轻着他冰凉的指腹:“你又动用本源了?”
池雪焰的身体僵了僵,没说话,算是默认。
“你啊……”楚沐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心疼,“说了多少次,别总勉强自己。”
池雪焰别过脸:“你是为我才伤的。”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本源开玩笑。”楚沐的语气严肃了些,他挣扎着想起身,却被池雪焰按了回去。
“躺着。”池雪焰端过石台上的药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楚沐嘴边,“喝药。”
楚沐看着递到唇边的药勺,又看了看池雪焰认真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光,竟显得有些柔和。他笑了笑,张嘴将药汁喝了下去。
药很苦,带着浓郁的草药味,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清凉,显然是被池雪焰用寒气中和过。楚沐一口气喝完整碗药,咂咂嘴:“还行,比我师父煮的药好喝。”
池雪焰放下碗,没接话,却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汁。指尖的冰凉触碰到唇角的皮肤,楚沐下意识缩了缩,池雪焰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洞内燃火噼啪,水汽氤氲,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却没觉得尴尬。楚沐看着池雪焰的侧脸,忽然想起之前在拍卖行,池雪焰说“我名池雪焰”时的模样——那时他以为这雪妖只是随口一提,现在才觉得,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郑重。
“阿焰。”楚沐忽然开口。
“嗯?”池雪焰转头看他。
“你之前说……你是极北冰雪之灵所化。”楚沐的语气很轻,“那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赫连博的人?”
池雪焰的身体猛地一僵,冰蓝色的瞳孔瞬间冷了下来,周身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他看着楚沐,眼神里带着警惕:“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猜的。”楚沐笑了笑,语气却认真了些,“之前在古寺的壁画上,你对那冰雪神祇的玉佩反应很大。后来黑袍人说‘主人需要雪妖之心’,我便猜,当年封印你的人,或许与你认识。”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凌霄宗的人追查你,黑袍人也在找你,这背后定然有牵连。如果你愿意说……”
“我不愿。”池雪焰打断他,语气冷硬,像是在拒绝触碰什么禁忌。他别过脸,望着洞外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事……太麻烦。”
楚沐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知道自己触到了他的伤口。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池雪焰的手背:“好,不说。”
池雪焰的身体僵了僵,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楚沐忽然打了个哈欠,眼底泛起倦意:“我有点困了。”
“睡吧。”池雪焰站起身,想抽回手,却又被楚沐攥住。
“阿焰。”楚沐看着他,眼神认真,“别走开。”
池雪焰愣了愣,看着他眼中的依赖,心头那点麻痒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
他重新坐回石榻边,任由楚沐攥着他的手。楚沐的眼皮渐渐沉重,呼吸也变得平稳,显然是又睡着了。只是这次,他攥着池雪焰的手,没有松开。
池雪焰静静地坐着,看着楚沐熟睡的脸,又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洞外的风声还在呜咽,篝火的火光跳跃着,映得两人的影子在洞壁上依偎在一起。
他想起很多年前,极北冰原的雪下了七天七夜,他独自站在冰峰上,看着漫天飞雪,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他一人,寂静得可怕。
而现在,身边有了一个温热的身影,有了跳动的火光,甚至……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池雪焰低头,轻轻用拇指着楚沐的手背,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篝火的光,也映着那个熟睡的人。
或许,跟这个道士走下去,也不错。
至少,不用再独自面对那些漫长的寒冷了。
夜色渐深,寒泉的水汽在洞壁凝结又滑落,篝火的噼啪声渐渐低微。石榻边,一人沉睡,一人醒着,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仿佛在这寂静的山洞里,悄悄系上了一根看不见的线。
线的这头是温热的人间烟火,线的那头是冰凉的冰雪之灵。而此刻,线的中间,正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慢慢升温,朝着彼此的方向,一点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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