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暴像一头被激怒的上古凶兽，在西域荒漠的腹地咆哮不休。铅灰色的沙墙自天际压下，将最后一缕天光吞噬，天地间只剩下狂乱的黑，以及沙粒撞击沙粒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簌簌”声——那声音密得像无数黑蚁在啃噬骨头，顺着耳道往人脑子里钻，搅得神魂都发颤。
池雪焰的银发早己被风沙撕扯得凌乱，几缕湿冷的发丝黏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沾着细密的沙粒。他背着楚沐，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及膝的流沙里，每一步都像要陷进泥沼的巨兽，拔起时带着沉重的“咕哝”声。黑袍下摆早己被沙砾磨出了破洞，露出的脚踝上划着数道血痕，血珠刚渗出来就燥的风舔舐干净，只留下暗红的印记。
“咳……”
背上的人忽然低咳了一声，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池雪焰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连呼吸都漏了半拍。他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楚沐的额角——触手一片冰凉，比他自己的体温还要低。
楚沐的脸埋在他颈窝处，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眉眼此刻紧紧蹙着，唇色泛着青灰，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渍。那身松垮垮的道袍被血浸透了大半，黏腻地贴在背上，隔着几层布料，池雪焰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温热下的虚弱——楚沐的呼吸轻得像羽毛，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细微的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
“不准咳。”池雪焰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风沙磨过的石片，“省点力气。”
回应他的，只有楚沐无意识的、更轻的一声呓语：“……好冷啊……”
池雪焰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他抬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平楚沐蹙起的眉头，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随即，他将环在楚沐膝弯的手臂收得更紧，另一只手扣住楚沐的后颈，让他更紧密地贴向自己的脊背。
他的妖元还在疯狂地燃烧着。自魔窟里为了护住楚沐，强行催动本源冰焰开始，他的经脉就像被无数根冰针穿刺，每一次运转妖力，都伴随着刺骨的疼。但此刻，他只能咬着牙，将那股近乎自残的寒气源源不断地渡向楚沐——不是为了取暖，而是用极寒的妖力暂时冻结楚沐体内崩裂的经脉，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寒气流淌过之处，楚沐的身体微微一颤，蹙着的眉梢似乎舒展了些。池雪焰能感觉到，楚沐搭在他肩头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勾住了他的衣料，像抓住救命稻草的孩子。
“……阿焰……”
又是一声呓语，模糊不清，却精准地敲在池雪焰的心上。他的脚步顿了顿，沙粒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在眼睑上割出细微的疼。
他想起初遇时，在北境的冰封山坳里，这个人也是这样，用带着温度的指尖戳他的冰晶，嘴里嘀咕着“这封印手法有点意思”；想起南下途中，这个人把温热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笑着说“尝尝，人间烟火气”；想起在青州城的雨夜，这个人撑着伞站在廊下，对他说“阿焰，过来避雨”……
那些画面像碎冰里的光，在漫天黑沙里忽然变得清晰。池雪焰的喉结动了动，眼眶有些发涩——他活了数百年，见过极北冰川的极光，见过雪原狼族的迁徙，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怕一个人会死，怕到宁愿把自己的本源拆了，也要喂他一口生机。
“别睡。”他低下头，用额头抵着楚沐的发顶，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楚沐，看着我……不准睡。”
楚沐没有回应。只有呼吸还在微弱地起伏，像风中残烛。
池雪焰咬紧牙关，转身换了个方向。风沙太大，他早己辨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凭着雪妖对水汽的本能感知，朝着那缕若有似无的湿意摸索。那湿意很淡，像被揉碎的玉屑，散在狂暴的风沙里，稍不留意就会被黑风暴吞噬。
他走得更快了。沙粒打在脸上，疼得像是要破皮。忽然，脚下一空，身体猛地往下坠——是被风沙掏空的流沙坑！池雪焰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一只手撑住坑壁，另一只手死死护住背上的楚沐，让自己的后背先撞向坑底的硬沙。
“砰！”
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喉间涌上腥甜。但他顾不上疼，立刻抬手去摸楚沐的头——还好，他用手臂垫在了楚沐的额下，没让他撞到。
“咳……”楚沐又咳了一声，这次带着血沫，染红了池雪焰的肩窝。
池雪焰的手在发抖。他撑起身体，环顾西周。这流沙坑不深，约莫两丈，坑壁是被风沙压实的硬土，上面嵌着尖锐的石砾。黑风暴的声音在这里似乎被削弱了些，但依旧像巨兽在坑外磨牙，令人心悸。
他低头看向楚沐。楚沐的脸色更白了，嘴唇干裂得像要渗血。池雪焰犹豫了一下，抬手解开自己的衣襟，将楚沐的手塞进自己怀里——那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属于雪妖的、干净的寒气。
“再撑一会儿。”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楚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找到水……你就好了。”
就在这时，坑口忽然传来“簌簌”的声响。池雪焰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是魔影！
数道漆黑的影子顺着坑壁滑了下来，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像融化的墨汁，在沙地上蠕动着，发出“嘶嘶”的低鸣。那是魔胎爆炸后残留的魔气所化，虽不及之前的魔物强悍，却带着能侵蚀神魂的邪性。
池雪焰将楚沐往身后藏了藏，缓缓站起身。他的妖力己经所剩无几，刚才的撞击又震伤了内腑，此刻连站着都觉得头晕。但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像极北永不融化的冰棱。
“滚。”
一个字，带着凛冽的寒气。随着话音落下，他周身的空气骤然变冷，坑底的沙粒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但这寒气比之前弱了太多，那些魔影只是顿了顿，随即更加疯狂地扑了过来，黑气翻涌，首逼楚沐的方向——它们能感知到，那个昏迷的人，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是此刻最虚弱的存在。
池雪焰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有退路，只能迎上去。
他抬手，指尖凝结出冰棱，朝着最前面的魔影掷去。冰棱穿过黑气，却只让那魔影顿了顿，随即又重新凝聚。他咬紧牙关，再次催动妖力，这一次，指尖竟泛起了淡淡的冰蓝色火焰——那是燃烧生命本源才能催发的冰焰，每一缕都带着撕裂神魂的疼。
“嗤——”
冰焰落在魔影上，发出类似皮肉烧焦的声响。黑气剧烈地翻滚起来，像是被烫到的蛇，疯狂地扭动着后退。但池雪焰也承受不住这反噬，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在沙地上，瞬间被吸干。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坑壁。指尖的冰焰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熄灭。而剩下的魔影见他虚弱，又重新围了上来，黑气缭绕，几乎要将整个坑底填满。
“楚沐……”池雪焰的视线开始模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妖元在快速流逝，身体像被掏空的容器，连站立都变得困难。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楚沐，看到楚沐依旧闭着眼，眉头蹙得很紧，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不能让他有事。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意识。池雪焰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的寒气骤然暴涨，银发无风自动，冰蓝色的瞳孔里凝结出细碎的冰晶——他要动用最后的本源，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护住这个人。
就在这时，楚沐忽然动了。
他的手指在池雪焰的衣襟里蜷缩了一下，随即，一道微弱的金光从他的指尖溢出，顺着池雪焰的皮肤蔓延开来。那金光很淡，却带着一种温暖而纯净的气息，像初春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池雪焰周身的寒意。
池雪焰愣住了。他低头，看到楚沐的眉心处，隐隐有一个太极图的印记在闪烁，虽然微弱，却稳定地散发着灵力。
是楚沐的护身玉符。他昏迷前，用最后一丝灵力催动了玉符，而这玉符的力量，竟在此时顺着两人相贴的皮肤，渡给了他。
金光流过之处，池雪焰枯竭的经脉像是被春雨滋润的土地，微微泛出暖意。他指尖的冰焰重新变得明亮，甚至比之前更加灼热。那些围上来的魔影似乎畏惧这金光，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黑气翻滚着，不敢再靠近。
“……麻烦……”楚沐的呓语再次响起，这次清晰了些，“阿焰……别傻……”
池雪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抬手，轻轻握住楚沐露在外面的手指，指尖的冰凉与楚沐指尖的微温交缠在一起。
“我不傻。”他低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还没带我去看南海的烟花。”
说完，他转过身，指尖的冰焰猛地暴涨，化作一道冰蓝色的火墙，朝着那些魔影席卷而去。这一次，冰焰里夹杂着淡淡的金光，威力倍增，那些魔影根本无法抵挡，瞬间被烧成了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解决掉魔影，池雪焰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沙地上。他喘着粗气，看着坑口的方向，眼中却燃起了一丝希望——刚才那道金光不仅给了他力量，更让他清晰地感知到，坑外不远处，那缕水汽变得更加浓郁了。
是绿洲。
他挣扎着站起身，将楚沐重新背好，用最后的力气，开始攀爬坑壁。石砾划破了他的手掌，血珠滴落在沙地上，留下一串暗红的印记。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爬。
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坑口的边缘。他用力一撑，将身体翻了出去。
风依旧很大，但黑风暴似乎减弱了些。池雪焰抬起头，朝着那缕水汽的方向望去——
就在不远处，风沙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一抹绿色。那绿色很淡，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漫天的黑。随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那绿色越来越清晰：是胡杨，是沙棘，是在荒漠里顽强生长的植被。更远处，似乎还有水光在闪烁，像是碎掉的镜子，反射着微弱的天光。
是绿洲。真的是绿洲。
池雪焰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眼眶瞬间热了。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沙粒在脚下飞溅。越靠近，水汽越浓郁，甚至能闻到泥土和草木的腥气——那是生命的味道。
终于，他冲到了绿洲的边缘。一条蜿蜒的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圆润光滑，映着透过风沙缝隙漏下的微光。溪边长满了骆驼刺和芨芨草，几只沙雀被惊动，扑棱着翅膀飞进了胡杨林深处。
池雪焰再也支撑不住，抱着楚沐跪倒在溪边。他颤抖着伸出手，掬起一捧溪水，送到楚沐的唇边。
溪水很凉，带着矿物质的清甜。楚沐的嘴唇动了动，似乎下意识地舔了舔。
“楚沐，喝水。”池雪焰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又掬起一捧水，小心翼翼地喂进楚沐嘴里，“喝了水，就好了……我们到家了……”
楚沐的喉结动了动，似乎咽下去了几口。他的眉头舒展了些，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些。
池雪焰看着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将楚沐轻轻放在溪边的草地上，自己则瘫坐在一旁，大口地喘着气。阳光透过风沙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带着一丝暖意。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伤痕的掌心，又看了看楚沐安静的睡颜，嘴角忽然微微扬起。
还好，找到你了。
还好，你还在。
远处的黑风暴还在咆哮，但在这片小小的绿洲里，却仿佛有了一丝安宁。溪水潺潺地流着，草木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低声诉说着生机。池雪焰靠在胡杨树上，守在楚沐身边，慢慢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力气——因为他知道，等楚沐醒来，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此刻，他只想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守着身边的人。
天边，似乎有一缕微光正在慢慢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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