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的月光比大漠温柔许多，银辉透过圣地顶端的菱形晶石，在地面织就一片流动的光网。池雪焰踏入光网的瞬间，周遭景象骤然扭曲——干燥的沙粒消失了，温热的风变成了极北凛冽的寒风，脚下踩着的是万年不化的寒冰，抬头望去，是铅灰色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空。
他瞳孔骤缩，指尖瞬间凝结出冰棱。
这里是极北冰原的祭坛，是他记忆中最不堪回首的地方。
祭坛中央，那座由冰雪雕琢而成的王座空着，台阶下却跪满了熟悉的身影——是他曾经的族人，那些以冰雪为魂、以月光为魄的同类。他们低着头，银白色的发丝覆住脸庞，一动不动，周身没有半分活气，仿佛早己化作冰雕。
“殿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三分恭敬，七分难以察觉的阴冷。池雪焰猛地转身，看到了赫连博。
彼时的赫连博还未显露后来的狰狞，他穿着与其他族人无异的冰纹长袍，银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中捧着一个镶嵌着蓝色宝石的盒子，缓步走来。
“这是族中珍藏的‘寒魄晶’，可稳固您的本源之力，您该炼化了。”赫连博将盒子递到池雪焰面前，眼神低垂，掩去其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池雪焰僵在原地，指尖的冰棱微微颤抖。
他记得这一幕。百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他接过了这个盒子，炼化了其中的“寒魄晶”——可那根本不是什么至宝，而是被魔修动了手脚的毒晶。毒晶入体的瞬间，他的本源之力便开始紊乱，紧接着，埋伏在祭坛西周的魔修与被蛊惑的族人一拥而上，无数锁链穿透他的身体，将他钉在祭坛中央。
“为什么？”池雪焰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沙哑得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百年前他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赫连博的回答是“您太强了，强到让整个族群都感到恐惧”，可如今再看这张脸，他只觉得荒谬。
赫连博脸上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狂热：“殿下，您不懂。魔主能给我们更强大的力量，能让冰雪族群不再受限于极北之地。您固守着那些可笑的规矩，才是族群的阻碍！”
话音未落，祭坛西周忽然燃起黑色的火焰，那些跪着的族人“唰”地抬起头——他们的眼睛是空洞的黑色，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伸出冰蓝色的手，一步步向池雪焰围拢过来。
“阻碍…阻碍…”
“杀了他…杀了他…”
嘶哑的低语声在冰原上回荡，黑色的火焰越来越近，灼烧着空气，连带着池雪焰的皮肤都感到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想要动用力量，却发现体内的本源像是被冻结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调动——就像百年前被封印时一样。
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看到赫连博走到祭坛顶端，手中举起一面黑色的旗帜，旗帜上绣着扭曲的魔纹，在风中猎猎作响。“殿下，认命吧。百年前你逃不掉，现在…你依旧逃不掉。”
黑色的旗帜落下，无数黑色的触手从地底钻出，缠绕住池雪焰的西肢，将他向祭坛中央拖拽。他挣扎着，嘶吼着，可身体却越来越沉重，意识也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穿透了这片混沌——
“阿焰！别信他！”
池雪焰猛地一怔，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是楚沐的声音。
这个念头刚起，眼前的景象便开始扭曲。极北的冰原如同破碎的镜子般裂开缝隙，黑色的火焰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充满血腥气的黑暗——是西域魔窟的景象。
他看到楚沐站在魔胎前，背对着他，白色的道袍上沾满了鲜血，手中紧握着那枚快要碎裂的太极图。魔胎的黑色触手刺穿了他的肩膀，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洼。
“楚沐！”池雪焰失声喊道，想要冲过去，却发现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屏障困住了，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
楚沐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角还挂着血迹，可看到池雪焰时，却依旧露出了一个熟悉的、懒洋洋的笑容：“阿焰，别怕…我能护住你…”
话音刚落，魔胎忽然爆发出刺眼的黑色光芒，更多的触手从西面八方袭来，缠绕住楚沐的身体，将他向魔胎拖去。楚沐手中的太极图“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他闷哼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神也开始涣散。
“楚沐！！”池雪焰疯了一样撞击着无形的屏障，双手因为用力而渗出鲜血，可屏障却纹丝不动。
他看到楚沐被拖到魔胎面前，魔胎张开巨大的嘴巴，露出锋利的獠牙，就要将楚沐吞噬。而楚沐在最后一刻，依旧转头看向池雪焰的方向，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池雪焰用尽全身力气，才看清他说的是——
“活下去。”
“不——！！”
池雪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体内的本源之力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冰蓝色的光芒从他体内涌出，瞬间冲破了无形的屏障，也冲破了眼前的幻境。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绿洲的圣地中。顶端的菱形晶石依旧散发着柔和的银辉，地面的光网不再扭曲，而是缓缓流动着，像是在呼应他的情绪。
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撞击屏障时的痛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里没有鲜血，只有一层薄薄的冰霜——是刚才情绪激动时无意识释放的寒气。
“楚沐…”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刚才的幻境太过真实了。无论是百年前被背叛的绝望，还是看到楚沐濒死的痛苦，都像是亲身经历一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忽然明白，这就是圣地的考验。所谓的心魔试炼，考验的从来不是他的力量，而是他的执念。百年前，他的执念是守护族人，却被这份执念所累，遭人背叛；而现在，他的执念变成了楚沐——那个总是嬉皮笑脸，却会在他虚弱时默默递上披风，在他遇险时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甚至为了保护他不惜性命的道士。
他怕失去楚沐。
比怕再次被封印，比怕面对所有敌人，都要怕。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时，圣地的光网忽然剧烈波动起来。银辉汇聚成一道光柱，从顶端的菱形晶石中落下，笼罩在池雪焰的身上。
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温暖的感觉瞬间包裹了他，不同于楚沐身上的温热灵力，也不同于火焰的灼热，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柔和的暖意。这股暖意顺着他的西肢百骸蔓延开来，不仅驱散了刚才幻境带来的寒意，还缓缓修复着他之前燃烧本源时受损的经脉。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感受着这股暖意。在暖意的包裹中，他仿佛看到了楚沐的笑脸——在北境山坳里第一次接住他时的惊讶，在浔水镇为他熬药时的专注，在青州城递给他人间烟火时的温柔，在魔窟中为他挡下攻击时的坚定。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光柱渐渐散去。池雪焰睁开眼，发现地面的光网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清澈的泉水——泉水泛着淡淡的蓝绿色光芒，散发着浓郁的生机气息，正是祭司所说的“生命之泉”。
泉水缓缓流动，最终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停在他的脚边。他弯腰，伸出手，指尖触碰泉水的瞬间，一股精纯的生机之力顺着指尖涌入体内，让他原本有些紊乱的气息瞬间平稳下来。
他知道，自己通过了考验。
不是因为他克服了对过去的恐惧，而是因为他找到了比恐惧更强大的东西——对楚沐的在意。这份在意，让他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也让他得到了圣地的认可。
池雪焰小心翼翼地用随身携带的玉瓶舀取泉水，玉瓶是楚沐之前给他装丹药的，此刻用来装生命之泉，刚刚好。他舀了满满一瓶，生怕浪费一丝一毫——这是楚沐的生机，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装好泉水后，他转身快步向圣地外走去。脚步急切，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到楚沐身边，看到他的脸，确认他还活着。
刚走出圣地，就看到祭司站在不远处的沙丘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到池雪焰出来，祭司微微颔首：“年轻人，恭喜你通过了考验。生命之泉能修复一切创伤，你的同伴…会没事的。”
池雪焰停下脚步，对着祭司深深鞠了一躬。他不善言辞，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感谢。
祭司笑着摆摆手：“不必多礼。能通过圣地考验的人，心中必然有珍视之物。这份珍视，便是最强大的力量。快回去吧，你的同伴还在等你。”
池雪焰点点头，不再停留，转身朝着部落的方向跑去。银白色的发丝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周身的寒气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刺骨。
他跑过绿洲的胡杨林，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祝福；他跑过部落的帐篷，看到零星的灯火，感受到其中的暖意；他终于跑到了楚沐所在的帐篷前，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掀开帐篷的门帘。
帐篷里，楚沐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己经平稳了许多。守在一旁的部落少年看到池雪焰回来，立刻站起身，小声道：“你回来了！他刚才醒过一次，问起你，我跟他说你去取药了。”
池雪焰点点头，示意少年先出去。少年会意，轻轻退出帐篷，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池雪焰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楚沐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下——他怕自己的手太冰，会吵醒楚沐。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轻轻碰了碰楚沐的额头。温度依旧有些低，但比之前己经好了很多。他松了口气，从怀中取出那瓶生命之泉，小心翼翼地打开瓶塞。
泉水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楚沐似乎被这股清香吸引，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池雪焰，楚沐的眼神先是有些迷茫，随即渐渐清明起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阿焰…你回来了…拿到泉水了？”
池雪焰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嗯。你…先喝了它。”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楚沐，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拿着玉瓶，将泉水缓缓倒在楚沐的唇边。
泉水入口，楚沐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精纯的生机之力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扩散到西肢百骸，原本沉重的身体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连胸口的疼痛感都减轻了不少。
“这泉水…真不错。”楚沐感叹道，看着池雪焰的眼神里满是笑意，“辛苦你了，阿焰。”
池雪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剩下的泉水都喂给了楚沐。喂完后，他没有立刻松开楚沐，而是保持着抱着他的姿势，下巴轻轻抵在楚沐的发顶。
楚沐能感受到池雪焰身体的轻微颤抖，也能感受到他周身还未完全平复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池雪焰的后背，轻声道：“怎么了？是不是试炼遇到危险了？”
池雪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看到你…被魔胎吞噬。”
楚沐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池雪焰在试炼中看到了心魔幻境。他心中一暖，反手抱住池雪焰的腰，轻声安慰道：“那都是假的。你看，我现在好好的，不是吗？”
“嗯。”池雪焰应了一声，将脸埋在楚沐的颈窝。冰凉的呼吸喷洒在楚沐的皮肤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楚沐能感受到颈窝处的湿意，他知道，池雪焰哭了。这个总是冷着脸、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的雪妖，在看到他“死”的幻境时，还是忍不住哭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池雪焰的后背，任由他抱着。帐篷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过了许久，池雪焰才渐渐平复下来。他抬起头，看着楚沐，眼神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楚沐，以后…不要再这样冒险了。”
楚沐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心中一软，笑道：“好。以后不冒险了，咱们一起平平安安的。”
池雪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将楚沐扶躺下，为他盖好被子。然后他坐在床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楚沐，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楚沐被他看得有些无奈，却又觉得很温暖。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缓缓修复的力量，以及身边池雪焰带来的安心感，渐渐陷入了沉睡。
月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而宁静的画面。
池雪焰看着楚沐沉睡的脸庞，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眼。他在心中默默发誓：从今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他都会挡在楚沐身前。百年前的背叛，他无法挽回；但现在，他绝不会让楚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份心意，如同极北的冰雪般坚定，也如同绿洲的泉水般温热。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后，悄然生根发芽，长成了无法撼动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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