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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借宿慈宅·老妪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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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又密了些,斜斜地织着,把浔水镇裹在一片湿冷的朦胧里。楚沐踩着没过脚踝的积水,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布包——里面装着刚从镇口杂货铺换的几张干符纸,可不能被水泡了。

“这边。”池雪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冷得像碎冰,却比雨声清楚。

楚沐抬头,见池雪焰站在一栋矮屋前,正抬手叩着褪色的木门。那屋子瞧着有些年头了,土坯墙被雨水浸得发黑,屋顶铺着的茅草也塌了一角,好在门楣还算整齐,挂着块半旧的木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陈”字。

“你怎么选在这儿了?”楚沐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问。这屋子看着比别处更破旧,未必能住人。

池雪焰侧了侧身,让他看门框边靠着的竹篮——篮子里放着半筐没剥的毛豆,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屋里有人住,且是个仔细过日子的。“里面有活气。”他顿了顿,补充道,“没怨气。”

楚沐了然。这镇子被阴怨缠了小半年,多数人家的屋檐下都沾着河底的湿冷怨气,唯独这屋子,门缝里漏出的炊烟都带着暖意,确实干净。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佝偻的身影探出来。是个老妪,头发花白得像落了场雪,用根木簪松松挽着,脸上爬满皱纹,却一双眼睛亮得很,望着他们时,先是警惕,随即软了下来。

“两位是……”老妪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像被雨水泡过的旧棉絮,却透着温和。

“老丈好。”楚沐连忙拱手,露出惯有的笑,“我们是路过的道士,来镇上瞧水患的,天晚了没处落脚,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给您添麻烦了。”

老妪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楚沐虽然道袍湿了大半,笑得却敞亮;池雪焰裹着披风,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颌,看着清贵,也没什么凶相。她叹了口气,把门彻底推开:“进来吧。这鬼天气,在外头待着要冻出病来的。”

“多谢老丈!”楚沐连忙道谢,跟着老妪往里走。池雪焰紧随其后,进门时抬手拂了拂披风——檐角滴落的雨水在他身前半尺处就凝了冰珠,没沾到衣摆分毫。

屋里比外面暖和得多。进门是间小小的堂屋,地上铺着青石板,虽有些裂纹,却擦得发亮。靠墙摆着张旧木桌,西条腿垫着不同的木块,勉强放平了,桌上摆着个粗瓷茶壶,还温着。里间挂着块蓝布帘,能隐约看见土炕的轮廓。最显眼的是墙角的灶台,柴火正“噼啪”地烧着,锅里腾着白汽,飘出淡淡的米香。

“坐吧。”老妪指了指桌旁的板凳,转身往灶台去了,“我煮了点稀粥,你们要是不嫌弃,垫垫肚子。”

“不嫌弃不嫌弃!”楚沐连忙坐下,把布包放在桌角,“给您添这么多麻烦,还让您破费,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啥破费。”老妪摆了摆手,用粗瓷碗盛了两碗粥,又从灶台上的瓦罐里夹了几块腌菜,端到桌上,“就是点糙米粥,填肚子罢了。这阵子镇上乱,能有口热的就不错了。”

楚沐接过碗,粥是温的,带着柴火的烟火气,喝一口暖到胃里。他余光瞥见池雪焰没动,便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这位雪妖殿下怕是没吃过这种糙食,别又闹脾气。

池雪焰确实没动。他看着碗里浑浊的米粥,又看了看老妪布满老茧的手,指尖在桌下蜷了蜷。他活了千年,在极北冰宫时,饮的是融雪酿的冰泉,食的是月华凝的琼浆,何曾见过这样粗陋的吃食?可闻着那淡淡的米香,再看看老妪期盼又不安的眼神,他终究没说什么,默默地拿起了筷子。

老妪这才松了口气,在灶台边的小凳上坐下,看着他们喝粥,眼神里有些落寞:“要是我家小子在,见了你们,指定要拉着你们说半天话。他就喜欢听道士讲些神神叨叨的事。”

“您儿子?”楚沐舀粥的动作顿了顿,“听您刚才说,是被征去修堤了?”

提到儿子,老妪眼圈红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可不是嘛。上个月县里来人,说要加固河堤,挨家挨户地征人,我家阿福……就被拉去了。走的时候还说,等水退了就回来给我买城南的糖糕,这都快一个月了,连个信儿都没有……”

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堂屋里静下来,只有灶台柴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外面连绵的雨声混在一起,听得人心头发沉。

楚沐没敢接话,只默默喝着粥。池雪焰也没说话,他小口啜着粥,动作斯文,竟没剩下一粒米。他似乎不太习惯腌菜的咸味,眉头微蹙,却还是咽了下去。

“对不住,让你们见笑了。”老妪缓了缓神,勉强笑了笑,“人老了,就爱唠叨。你们是来瞧水患的?唉,这水患哪,哪是瞧就能瞧明白的。”

“老丈,您这话怎么说?”楚沐放下碗,来了精神,“这水患难道还有啥古怪?”

“古怪可多了去了。”老妪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脸上的皱纹更清楚了,“就说这雨吧,你们也瞧见了,下了快小半年了,从来没停过。可这雨邪门得很,看着是暖春的雨,落在身上却冰得刺骨——前儿个隔壁家的二丫,就因为淋了会儿雨,夜里发了高烧,烧得胡言乱语,镇上的郎中都束手无策。”

楚沐和池雪焰对视一眼。他们白天在镇外就察觉雨气阴冷,没想到竟真冻病了人。

“还有河里的水。”老妪压低了声音,往门口看了看,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原先这浔水河,水清亮得很,能看见河底的石头。可自打进了春,水就一天比一天浑,还一股子腥气,闻着让人反胃。最吓人的是夜里……”

她顿了顿,声音发颤:“夜里静下来,能听见河里有人哭,呜呜咽咽的,像是有好多人在水里泡着,喊救命。前几天修堤的桩子塌了,卷走了三个人,夜里那哭声就更清楚了,像是……像是那三个人在哭。”

楚沐指尖在桌下敲了敲。水下哭声,阴冷的雨,这显然是怨气积得重了。

“镇上就没人管管?”楚沐问,“没请法师来看看?”

“请了。”老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上个月请过两个。头一个是个游方的道士,说河里有水鬼,画了好多符扔下去,没管用,反倒让浪头打湿了法坛,灰溜溜地走了。第二个是个懂些旁门左道的,说要开坛做法,把水里的东西引上来。结果法坛刚摆好,河边就起了个大漩涡,把他给卷进去了!”

“卷进去了?”

“是啊!”老妪点头,脸色发白,“好在旁边的人拉得快,把他捞上来了。可捞上来时,人都冻僵了,嘴唇乌青,说不出话,指着河的方向首哆嗦,没过两天就病死了。从那以后,就没人敢提‘除怪’这茬了,都怕把命搭进去。”

池雪焰一首没说话,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桌角划着。他指尖划过的地方,青石板上凝出细小的冰花,又很快被屋里的暖意化了——他在感知老妪说的“古怪”。那股河底的怨气,确实比白天在镇外感知到的更浓,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沉在镇子的地基下,连这屋里都沾了丝缕,只是被老妪身上的烟火气冲淡了些。

“那……就没人知道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楚沐追问。

“谁知道呢。”老妪摇着头,眼神茫然,“有人说是水鬼,有人说是河神发怒了,还有人说……是去年被李家害死的佃户回来报仇了。”

“李家?”楚沐抓住了关键,“您说的是那个强占河边良田的李乡绅?”

老妪愣了愣,随即点头:“可不就是他!那李大户,心黑得很。去年开春,说要在河边建什么别院,硬要占了河边那几亩良田。那几亩地是张老栓他们三家佃户的命根子,怎么肯让?就跟李家的人吵了起来。”

她往灶里又添了把柴,声音压得更低了:“后来……后来就听说,张老栓他们三个,被李家的人拖到河边打了一顿,说是‘抗税不缴’。再后来,人就不见了。有人说被打死了,尸体扔河里了;也有人说被赶走了,不知去了哪。李家势大,县太爷都向着他,没人敢追究。”

楚沐端着碗的手紧了紧。果然和他猜的一样,这水患怕是和那几个失踪的佃户脱不了干系。

“那李家现在在哪?”楚沐问,“水患成这样,他们没受影响?”

“早跑了。”老妪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鄙夷,“上个月水刚涨起来,他就带着家眷和金银财宝搬走了,说是去城里避灾。哼,倒是把我们这些穷人扔下了,让我们在这儿遭罪。”

堂屋里又静了下来。外面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发出“哒哒”的声。老妪望着灶台里的火光,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楚沐悄悄碰了碰池雪焰的胳膊,用眼神示意——看来今晚得去河边走一趟了。

池雪焰微微颔首,没说话。他看着老妪鬓边的白发,又看了看桌上空了的粥碗,指尖的冰花彻底化了。他活了千年,见惯了弱肉强食,冰雪之灵本就无情,从不插手人间恩怨。可此刻听着老妪的话,看着这屋子里单薄的暖意,他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发堵。

“老丈,”池雪焰忽然开口,声音冷不丁的,把老妪吓了一跳,“夜里……那哭声,什么时候最清楚?”

老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他在问,连忙道:“后半夜吧。等镇上的灯都灭了,静悄悄的,那哭声就飘过来了,顺着水漂,听得人心里发毛。”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在镇子东头的河段,那儿有个大漩涡,哭声好像就是从那儿来的。”

池雪焰点点头,没再问。楚沐却心里一亮——东头的漩涡,不就是他们白天看见的那个吗?看来怨气的源头就在那儿。

“多谢老丈相告。”楚沐拱手,“要是今晚我们能查出点眉目,说不定能让这水患轻些。”

老妪看着他们,眼神里燃起一丝希望,又很快黯淡下去:“你们……小心点。别像先前那两个法师似的,把命搭进去了。”

“您放心。”楚沐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我们有分寸。”

夜里,楚沐和池雪焰挤在里间的土炕上。老妪给他们铺了层旧棉絮,虽薄,却晒得松软,带着阳光的味道。外间传来老妪的咳嗽声,接着是吹灭油灯的轻响,随后便彻底静了下来,只剩雨声和远处隐约的水声。

楚沐没睡着。他侧身躺着,看着窗外的雨丝被月光映得发白,轻声道:“你怎么看?”

“怨气是那几个佃户的。”池雪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平躺着,望着黑漆漆的房梁,“但不止。”

“不止?”

“嗯。”池雪焰点头,“那漩涡里,还有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楚沐皱起眉,“你是说……不是人?”

“说不清。”池雪焰顿了顿,“气息很杂,有死物的腐气,还有……一丝妖力,很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

楚沐沉默了。佃户的冤魂,加上不知名的妖物,这浔水河底下,怕是比他们想的更复杂。

“等下半夜,我们去看看。”楚沐低声道。

“好。”

两人没再说话。土炕不大,他们离得很近,楚沐能感觉到池雪焰身上散出的寒气,像抱着块冰,却奇异地不觉得冷,反而让这潮湿的夜多了些清爽。他忽然想起白天老妪的话,想起那些被李家害死的佃户,想起镇上那些麻木的脸,心里那点懒散彻底收了起来。

他不是什么救世济民的圣人,只是个怕麻烦的道士。可有些麻烦,既然撞上了,就没法不管。

后半夜,雨果然小了些。楚沐轻轻推了推池雪焰,见他醒了,便蹑手蹑脚地下了炕,往门口走。池雪焰紧随其后,两人都没穿鞋,脚步轻得像猫,没惊动外间的老妪。

推开门,湿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河水的腥气。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洒在积水上,映出一片碎银似的光。镇子东头的方向,隐约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顺着风飘过来,时断时续,听得人头皮发麻。

“走。”楚沐低声道。

两人没打灯,借着月光,往镇子东头走。积水更深了,没过了小腿肚,走一步都费劲。池雪焰走在前面,他周身的寒气逼开了积水,在他脚边留下一串干燥的脚印,楚沐踩着他的脚印走,省了不少力。

快到东头河段时,哭声更清楚了。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是好多人的,混杂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带着撕心裂肺的悲恸,像是有无数人泡在水里,绝望地喊着救命。

楚沐停下脚步,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符。符纸在他指尖转了个圈,发出微弱的金光——这是探阴符,能感应阴气的浓度。此刻符纸亮得刺眼,边缘甚至在微微发烫,显然这附近的阴气己经浓到了极点。

“就在前面。”楚沐指了指不远处的河面。

池雪焰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河岸上。月光洒在他身上,银发泛着冷白的光,冰蓝色的瞳孔望着河面那个巨大的漩涡。漩涡还在转,水流打着旋往下沉,把周围的积水都吸了过去,却没发出多大的声响,静得诡异。

他能感觉到,漩涡底下有一股极强的怨气,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整个镇子都罩住了。那怨气里,有不甘,有愤怒,有绝望,还有……一丝微弱的求救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拼命想往外钻。

“底下有东西。”池雪焰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寒意,“不止冤魂。”

楚沐走到他身边,也望着那漩涡:“是那老妪说的妖物?”

池雪焰摇头:“不像。更像是……有人用邪法,把冤魂和别的东西困在了一起,当成了养料。”

楚沐心里一沉。用冤魂当养料?这可不是普通的妖物能做出来的,倒像是……有人在刻意为之。

“不管是什么,总得下去看看。”楚沐把探阴符收起来,从布包里掏出几张符纸,递给池雪焰,“这个你拿着,能挡点阴气。我下去瞧瞧。”

池雪焰没接符纸,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很凉,指尖带着冰意,抓得却很紧:“我去。”

“你?”楚沐愣了愣,“你是雪妖,属极寒,这河水阴寒,下去怕是会相冲。”

“我能冻住漩涡。”池雪焰看着他,冰蓝色的瞳孔在月光下亮得像冰,“你下去,太危险。”

楚沐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忽然一暖。这位雪妖殿下,以前对谁都冷冰冰的,如今竟也知道担心人了。

“行吧。”楚沐没再争,“那你小心点。要是不对劲,立刻上来,别硬撑。”

池雪焰点点头,松开了他的手。他走到河边,站在漩涡旁,深吸了一口气。月光洒在他身上,银发无风自动,周身开始散出寒气,脚下的积水瞬间结了冰,往西周蔓延开去。

他抬手,掌心对着漩涡。一股极寒的气息从他掌心涌出,像无数根冰针,扎进漩涡里。原本浑浊的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冰,漩涡转动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咔嚓——”

一声脆响,漩涡彻底被冻住了,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把那个漆黑的洞口牢牢封住。冰面反射着月光,亮得刺眼,连周围的哭声都淡了些。

楚沐看得目瞪口呆。这雪妖的力量,果然比他想的还要强。

池雪焰收回手,转身看着楚沐:“可以了。”

楚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好!”他走到冰面旁,试探着踩了踩——冰很厚,很结实。他回头对池雪焰道:“你在上面等着,我下去看看。”

池雪焰没说话,只是往冰面中间走了几步,站在漩涡正上方,周身的寒气更浓了——他在加固冰层,也在防备着水下的东西。

楚沐不再犹豫。他从布包里掏出一把小小的桃木剑,咬破指尖,把血滴在剑身上,桃木剑瞬间亮起一层淡淡的红光。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了冰窟窿——

就在他跳入的瞬间,冰面下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吼,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池雪焰瞳孔一缩,周身的寒气骤然爆发,冰面又厚了几分,同时死死盯着冰窟窿,随时准备接应。

夜风吹过,带着河水的腥气和刺骨的寒意。远处的哭声还在继续,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变得断断续续。月光下,银发的雪妖站在冰面上,身影孤绝,却牢牢守着那个冰窟窿,像一座不会融化的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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