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的晨雾裹着桂花香时，傅砚在傅家老宅的旧木箱底翻出了张牛皮纸。纸页脆得发褐，是傅父当年画的机床零件图，边角粘着点机油渍——他记得这图，程野十七岁蹲车间看了整三天，指腹把纸边都磨白了。
“还留着？”乔晚凑过来时，指尖碰着图上的红铅笔批注：“野小子说这倒角该磨30度，试了，对。”字迹是傅父的，末尾画个小勾，像藏着笑。傅砚捏着纸角顿了顿——当年程野犟着不肯认傅父的指点，却趁傅父不在，偷偷按30度磨了零件，装上去时机床转得比之前还稳。
程念正蹲在花坊门口捡桂花，要腌桂花糖给程野寄去。听见动静举着竹篮跑过来，见零件图上画着歪歪的小记号，突然笑：“这是哥画的！他总用铅笔在图边打叉，说‘傅叔画得太圆’。”图左下角果然有个淡铅笔叉，旁边还写“该留1mm缝”，笔锋愣生生的，是程野年轻时的硬气。
“老陈今早还说车间的新机床。”傅砚把图铺平在石桌上，桂花瓣的影落在红批注上，“说程野出来正好调，那机床的倒角，跟这图上的尺寸差不离。”
程念往图上撒了把桂花，香得软乎乎的：“哥肯定记得！他当年蹲傅叔身边记笔记，茶缸都忘了喝——傅叔的旧茶缸呢？”
傅砚转身往老宅里走——傅父那只粗瓷茶缸，沿口磕了个豁，是程野当年递零件时撞的。缸底用红漆写着“傅”字，程野总趁傅父不注意，用铅笔在旁边描个“野”，被发现了就挠头笑“凑一对”。
茶缸拿出来时，缸里还压着张旧纸条，是程野的字：“傅叔，零件试了，30度正好。茶缸放灶边温着了。”纸页沾着点茶渍，是傅父当年没喝完的老白茶。
“哥嘴硬心软。”程念捏着纸条抹眼角，“当年傅叔骂他‘毛躁’，转头就把茶缸塞他手里——说‘蹲久了喝口热的’。”
温软来送新配的养胃茶时，正撞见傅砚往茶缸里倒热水。“这缸眼熟。”她笑着指缸沿的豁口，“程野上次托我带话，说总想起傅叔用这缸递水——说‘比铁窗里的搪瓷缸暖’。”
傅砚把温好的茶递给程念，茶缸的热透过粗瓷传过来，暖得像傅父当年递缸时的手。“他让我转句话。”温软蹲下来看零件图，“说等他出来，先去傅叔坟前磕个头——说当年没敢说谢。”
乔晚轻轻拍了拍傅砚的肩。傅砚没说话，指尖蹭过图上的红批注——傅父走那年，程野还在里面，傅砚没敢托人带信，怕扰了他的心。如今才知，有些记挂不用提，早刻在零件图的红勾里，刻在茶缸的豁口上了。
老陈扛着扳手经过时，往零件图上瞥了眼，突然蹲下来指倒角处：“程野当年就说这地儿得留缝！我还笑他‘毛头小子懂啥’，结果按他说的磨，机床真不卡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这是他当年磨坏的第一块砂轮片，我留着呢——等他出来，让他看看自己当年的‘战绩’。”
铁盒打开时，砂轮片的碎粒闪着光，像落了层星子。程念把砂轮片放进茶缸里，说“跟茶缸凑一对”，又往零件图上摆了颗腌好的桂花糖——“给哥留的，等他回来边看图纸边吃”。
傍晚的日头斜斜落时，零件图铺在石桌上，茶缸温在旁边，桂花糖的香混着机油渍的味，竟不违和。猫蜷在图边打盹，尾巴扫过“傅”字茶缸，像在蹭当年程野描的“野”字。
程念给程野写信时，把零件图的边角剪了块下来，贴在信里：“哥你看，傅叔记着呢。等你回来，咱拿这图调机床，调完了蹲傅叔坟前，用他的茶缸泡老白茶——你说好不好？”
风从香樟街吹过，桂花香扑在信纸上，软得像句没说出口的“等你”。谁都知道，铁窗里的人在数日子，老街的零件图在等手，茶缸的暖在灶边温着——
那些藏在机床缝里的谢，那些压在茶缸底的暖，早跟着桂花香，慢慢往亮处飘了。等程野攥着扳手站在新机床前时，定能闻见——比机油香暖，比白茶香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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