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的风带了点凉意时,程念在阁楼的旧木箱底层翻出个布包。包得紧严实实的,拆开三层蓝布,露出双灰布鞋——鞋帮磨得发毛,鞋底却还厚实,是程母给程野做的最后一双鞋,那年程野十七岁,刚去工地干活。
“娘纳了半个月呢。”程念捏着鞋帮,指腹蹭过鞋口的针脚,细密得像蛛网。她记得程母做这鞋时总熬到半夜,顶针在灯底下亮闪闪的,扎得指尖发红,却总说“野子干活费鞋,得纳厚点才经磨”。鞋后跟缝着块补丁,是程母怕磨破,特意加的黑粗布,补丁边还留着顶针压出的小圆痕。
乔晚正帮傅砚给花坊的木门刷漆——门轴松了,傅砚换了新轴,程念说要刷成程母当年喜欢的米白色。听见动静回头,见程念举着布鞋红了眼,轻声问:“是程野常穿的那双?”
“嗯。”程念把鞋放在膝头,鞋底沾着点干泥,是当年工地上的黄土,程母没舍得刷掉,说“带着土才踏实”。“哥当年总穿这鞋,磨破了就蹲门槛上自己补,补得歪歪扭扭的,娘见了就抢过去重缝——说‘男娃手笨,别扎着’。”
傅砚放下漆刷走过来,指尖碰了碰鞋底的针脚——比程野后来缝布包的针脚密多了,是程母的手艺。“前几天老陈说,程野十七岁在工地摔了下,就是穿这鞋。”他缓声说,“当时鞋帮磕破个洞,他攥着鞋不肯扔,说‘娘纳的’。”
程念的指尖顿在鞋洞处——果然有个小破口,被程母用同色的线细细缝住了,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娘肯定偷偷补过。”她把鞋贴在脸颊上,布面糙糙的,却暖得像程母的手,“哥总说‘不疼’,其实那天他脚踝肿得老高,还硬撑着去上工。”
温软来送程野的回信时,手里捏着块碎布——灰扑扑的,是程野从里面的旧衣上拆的,布角还留着几针歪针脚。“他让我转句话,说冷了,想穿双厚实鞋。”温软把布递过去,“还说这布是他自己缝的,让你看看‘手有没有变巧’。”
程念捏着碎布笑了——针脚比当年补鞋时齐整多了,只是还带着股犟劲,作者“胡吉拍”推荐阅读《蔫玫瑰与晚香劫》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线拽得死紧。“我给哥做双新的!”她突然起身往阁楼跑,“用娘的旧顶针!”
阁楼的针线笸箩里,程母的铜顶针还在,沿口磨得发亮,上面布满了小凹痕——是纳鞋底时扎的。程念捏着顶针套在指头上,大小正合适,像程母当年手把手教她时一样。乔晚帮她找新布,傅砚蹲在一旁劈新柴,煤炉的火暖烘烘的,把顶针的光映在墙上,晃悠悠的。
“得纳厚鞋底。”程念学着程母的样子搓线,线在掌心蹭出点热,“哥说里面的鞋薄,踩在地上凉——我纳三层布,比娘当年的还厚。”她扎下第一针时,顶针扎进布里“噗”一声轻响,跟程母当年纳鞋的动静一模一样。
老陈路过花坊,见程念蹲在炉边纳鞋,突然蹲下来笑:“小念也学做鞋?你娘当年纳鞋,总让程野蹲旁边递线——那小子总捣乱,把线缠成疙瘩,被你娘敲脑袋。”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环,“这是程野当年捡的马蹄铁,磨成了个小坠子,说要给你挂鞋上——我替他收着呢。”
小铁环磨得光溜溜的,程念把它缝在新鞋的鞋帮上,叮当作响。“等哥出来穿新鞋时,这坠子就跟着他走。”她扎着针笑,顶针的痕落在布上,一圈圈的,像程母当年纳出的花样。
傅砚往炉里添了块柴,火星子溅起来,落在程念的鞋面上,又轻轻弹开。他想起程野十七岁那天,攥着破了洞的布鞋蹲在傅家门槛上,傅父递给他双新鞋,他却红着眼推回去:“穿娘做的才稳。”如今程念给做新鞋,铁环坠子晃着光,倒比当年多了些盼头。
夜深时,程念把纳了一半的鞋底压在枕头下。顶针放在床头,月光照在上面,小凹痕里像落了星星。她给程野写了张字条,塞在旧布鞋里:“哥,娘的顶针我用着正好,新鞋快做好了——等你踩着香樟街的土回来时,就穿它。”
窗外的香樟叶沙沙响,像程母当年纳鞋时的哼歌声。谁都没催,可旧布鞋的黄土还在,新鞋的铁环在晃,顶针的痕一圈圈长着——
铁窗里的人盼着暖鞋,老街的人攥着顶针纳着盼,那些藏在针脚里的疼,早跟着月光,慢慢往亮处走了。等程野踩着新鞋踩过香樟街时,鞋上的铁环准会叮当作响,像在说“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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