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落了头场霜时,程念蹲在花坊墙角翻土,铁铲“当啷”磕到个硬东西。扒开冻土一看,是把旧花铲——木柄裂了道缝,铁头锈得发褐,是程母当年总用的那把。她记得这铲,程野十五岁那年偷拿去帮老陈铲菜畦,把铁头磕出个小豁口,被程母追着打了手心,却还是偷偷用砂纸磨了磨,把豁口磨得浅了些。
“还能用呢。”程念攥着木柄晃了晃,冻土被铲开块,露出底下的湿土。乔晚正帮傅砚把向日葵的花盘剪下——籽熟了,要晒干给程野寄去。听见动静回头笑:“程母总说这铲‘认土’,别家的铲铲不动香樟街的硬土,就它行。”
程念用旧毛巾擦花铲的锈,铁头上慢慢显出点光,豁口处还留着程野磨的痕迹。“哥当年总抢这铲用。”她指尖蹭过豁口,“娘说‘男娃劲大,让他铲’,其实是怕他拿重工具累着——这铲比工地的铁锨轻一半。”
傅砚抱着装葵花籽的竹筐过来,见程念蹲在土边发呆,指了指墙角的小布袋:“温软今早送的,程野托她寄的霜花籽——说这花耐冻,让你种在花坊门口,等他出来正好开。”
霜花籽?程念眼睛亮了。那是香樟街特有的花,冬天开小白花,雪压着都不蔫,程母以前总种。她解开布袋,籽粒黑得发亮,沾着点程野那边的土——温软说,是他在菜园边自己收的。
“用这铲种。”程念把籽倒在掌心,往土里扒了个小坑。旧花铲插进土时,木柄的裂缝蹭着她的掌心,暖乎乎的。“娘以前种霜花,总说‘这花犟,跟野子似的’——哥肯定记着这话才寄籽来的。”
老陈扛着扫帚扫霜时,见程念蹲在花坊门口种花,笑着喊:“小念种霜花?你娘当年种的那丛还在我家墙根呢!开春分你几棵!”
“不要!”程念举着花铲摇头,“哥寄的籽,得自己种才配他的性子。”她把土盖好,又浇了点温水——温软说程野特意交代“别浇凉水,籽怕冷”,他总记着这些细处,跟程母一样。
傅砚帮她把葵花籽摊在竹匾里晒,日头透过霜气照下来,籽粒泛着金亮的光。“程野托温软转了句话。”他轻声说,“说等他出来,先用这花铲帮你翻霜花地,再去老陈菜畦铲土——说当年磕坏了铲,欠老陈的。”
程念的鼻尖突然有点酸。当年程野磕坏花铲时梗着脖子不认错,如今却记着要“还”;以前总说“不种这些软乎乎的花”,现在却寄来霜花籽,还惦记着怎么浇才不冻着。
温软来送程野的体检单时,正撞见程念用旧花铲给霜花籽围小土埂。“这铲眼熟。”她蹲下来摸了摸木柄,“程野上次画了张画,就画着这铲——旁边写‘娘的铲,念儿会用’。”
画?程念愣了愣,温软从包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程野用铅笔描的:歪歪的花坊门口,程念蹲在土边,手里举着旧花铲,旁边画着朵小霜花,写“等开”。
“他说怕你忘了怎么种。”温软把画递过去,“还说……等出来时,要跟你一起给娘的花铲换木柄——说裂了缝,攥着硌手。”
程念捏着画笑,眼泪掉在纸上,晕开了“等开”两个字。乔晚帮她把画压在窗台上,霜花籽的土埂旁,旧花铲斜斜靠着,木柄的裂缝对着日头,像在晒暖。
傍晚收工时,程念给霜花籽盖了层碎草——怕夜里再下霜。傅砚帮她把葵花籽收进布包,老陈在街对面喊“小念明天来拿腌萝卜”,猫蜷在花铲旁打盹,尾巴扫着铁头的豁口,轻轻响。
程念给程野写信时,把画的边角剪了块贴在信里:“哥,花铲我用着正好,霜花籽种上了——等你回来换木柄时,咱就蹲娘种过霜花的地边换,让她也看看,你现在比谁都懂疼东西。”
风裹着霜气吹过花坊,旧花铲的铁头在月光下泛着淡光。谁都知道,铁窗里的人在数花开的日子,老街的旧铲在等新木柄,霜花籽在冻土下憋着劲——
那些藏在豁口里的犟,那些压在土埂下的盼,早跟着日头化了霜,慢慢往暖处钻了。等程野攥着新木柄蹲在霜花地边时,定能看见土里冒的芽——像他当年磨豁口时,眼里没说的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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