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的腊梅刚结花苞时，温软攥着张折得方方的纸，踩碎了巷口的薄冰往花坊跑。纸角被她捏得发皱，是监狱寄来的——程野的出狱日期定了，就在腊月廿三，小年那天。
“日子赶得巧。”温软把纸递给程念时，指尖还在抖。程念刚用程母的旧花铲给霜花浇完水，铲头的泥还没擦，接纸时指腹先触到“释放日期”西个字，突然蹲在地上哭了，没出声，肩膀却抖得像风里的葵花瓣。
乔晚蹲下来拍她的背，瞥见纸上程野的签名——比之前寄零件图时的字更稳了，笔画里那点犟劲还在，却添了点软，像他缝布包时收着的线。傅砚站在花坊门口没作声，手里捏着老陈今早送来的新扳手——是老陈特意按程野当年磨坏的砂轮片尺寸打的，扳手柄缠了蓝布条，跟傅父当年给程野缠螺丝刀的样式一样。
“得告老陈去。”程念抹了把脸站起来，眼睛红得像腌萝卜的汁，“他还等着哥去调机床呢。”她往街尾跑时，鞋上的铁环坠子叮当作响，是之前缝新鞋时老陈给的马蹄铁坠子，如今磨得更亮了。
老陈正蹲在车间擦新机床，听见程念喊“哥廿三回来”，手里的抹布“啪”掉在地上。他首起身往墙上摸——挂着程野十七岁修机床时的照片，照片边角卷了边，是他总拿布擦的缘故。“早备着呢！”老陈往角落指，木架上摆着套新工装，蓝布的，领口缝着块小布标，是老陈让小陈绣的“野”字，针脚歪歪的，像程念织围巾时的手艺。
傅砚回老宅翻出了傅父的旧茶缸，用沸水烫了三遍，缸底的“傅”字被烫得发亮。乔晚在花坊的窗台上摆了程母的旧花账，账页翻开在“腊月种水仙”那页，她刚从温软诊所讨了水仙球，正往浅盆里放——程母说过，水仙开时接人，日子会亮堂。
程念把新做好的布鞋摆在床头，鞋帮的铁环坠子对着灯，光落在鞋面上，暖乎乎的。她突然想起什么，往阁楼跑——程母的旧门环还在木箱里，铜的，上面雕着小葵花，是程野十岁那年跟程母一起挑的，说“花坊的门得配花环”。
门环拿下来时，铜锈落了层灰。程念用软布擦了又擦，小葵花的纹路慢慢显出来，环底还留着程野小时候用铁钉划的小印——歪歪的“念”字。“等哥回来，让他亲手把这环钉回花坊门上。”她把门关到留条缝，门环挂在门楣上晃，像在等推门的人。
腊月廿二那天，香樟街飘了点雪。老陈煮了腌萝卜，装在程野当年的旧工具箱里——箱底垫了程母的围裙布，怕凉着。傅砚把新扳手放进工具箱，又压了包向日葵籽，是程念晒好的。乔晚往水仙盆里添了点温水，花骨朵鼓得更圆了。
程念蹲在花坊门口等，新布鞋穿在脚上暖，手里攥着程野画的那张“花铲图”。雪落在图上，化得慢，像舍不得压着那两个“等开”的字。
后半夜雪停了，天蒙蒙亮时，巷口传来脚步声。程念猛地站起来，鞋上的铁环叮当作响——是程野，穿着老陈的新工装，手里捏着傅砚给他的铁片小铲，走到花坊门口时，先看见门楣上的铜门环。
他站在那儿没动，喉结动了又动，伸手碰门环时，指腹先蹭到环底的“念”字。程念突然跑过去抱住他，铁环在两人中间晃：“哥，门环我给你留着呢。”
程野的手落在她发上，声音哑得很：“看见霜花了，开得比娘种的还白。”
老陈在街对面喊：“野小子！机床给你留着呢！”傅砚端着温好的茶缸走过来，茶烟绕着程母的旧花账飘。乔晚站在水仙盆旁笑，花骨朵裂了道缝，香丝丝地冒出来。
雪化了点，落在铜门环上，亮得像程野眼里的光。谁都没再多说，可工具箱里的腌萝卜香，门环上的葵花纹，鞋上的铁环响，早把这些年的等和盼，都揉进了小年的风里——
老街的门没换，等的人回来了，藏在旧物里的暖，终于不用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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