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的晨雾还没散时，程野蹲在车间的新机床旁，指尖碰着扳手的蓝布条——是老陈缠的，针脚跟傅父当年缠螺丝刀的样子差不离。老陈站在旁边递零件，手有点抖：“试试？按你当年说的30度倒角调。”
程野没说话，攥着扳手俯身时，工装领口的“野”字布标蹭着机床。扳手拧动的瞬间，“咔哒”一声轻响，跟他十七岁磨坏砂轮片时的动静重叠了。老陈突然笑出声：“还是你手稳！”程野抬头时，眼角扫过墙上的旧照片——十七岁的自己蹲在机床旁，袖口沾着机油，跟现在比，少了道眉骨上的浅疤，是后来在里面护同监的人被划的。
“茶缸在窗台上。”傅砚端着温水进来，把傅父的旧茶缸往程野手边放。缸沿的豁口蹭着程野的指节，他捏着缸喝了口，热流顺着喉咙往下走，暖得像当年傅父递缸时说的“慢点喝”。“下午去傅叔坟前。”傅砚轻声说，程野“嗯”了声，指尖在缸底的“傅”字上蹭了蹭——该说的谢，迟了这么多年，总算能亲口说了。
程念在花坊摆水仙时，听见车间传来机床的嗡鸣，突然红了眼。猫蹲在程母的旧花账旁，尾巴扫着“腊月种水仙”那行字，账页被风掀得动了动，露出夹着的香樟籽布口袋——程野回来时摸了摸这袋籽，说“开春就种”，声音比以前沉，却软乎乎的。
“哥说要给花坊换门环。”程念往门楣上钉铜环时，程野正好从车间回来，工装袖口沾着点新机油。他接过锤子时，指腹先触到环底的“念”字刻痕，突然笑了：“当年划得太浅，该再刻深点。”锤子落下时，声音闷得很，像怕惊着门后的程母——程念总觉得，娘就在花坊的藤架下看着呢，看她哥举着锤子的样子，跟当年修花架时一样。
老陈端来腌萝卜时，程野正蹲在霜花地边翻土。霜花的小白花开得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蔫玫瑰与晚香劫 程野用程母的旧花铲铲了铲土，说“娘的铲还是认土”，话没说完，就被老陈往嘴里塞了块萝卜：“酸不酸？当年偷拿话梅时咋不酸？”程野嚼着萝卜笑，眼里的光落在程念脚上的新鞋上——鞋帮的铁环坠子晃着，是他当年捡的马蹄铁，磨得发亮。
傍晚的炊烟漫过香樟街时，乔晚在花坊摆了张方桌。桌上摆着温软做的桂花糕，老陈的腌萝卜，还有程野从里面带回来的半截粉笔——程念非要摆着，说“哥画花还得用”。程野蹲在桌旁看程念织围巾，围巾快织完了，末尾织了个歪歪的向日葵，跟藤架下那棵一样。
“明天去傅叔坟前。”傅砚递给他支烟，程野没接，从口袋摸出包薄荷糖——温软说他胃寒，让少抽烟。“带啥？”程野问，傅砚笑了：“带你调机床的扳手就行——他当年就爱听你拧扳手的声。”
夜里起了点风，程野站在花坊门口看门环。铜门环在风里轻轻晃，程野伸手碰了碰，指腹蹭过环底的“念”字，突然低声说：“娘，我回来了。”风裹着霜花香飘过来，像程母当年在阁楼翻旧木箱时的动静，轻得很，却暖得让人想落泪。
程念织完最后一针时，听见门外的动静，偷偷掀开窗帘看——程野还站在门环旁，手里捏着程母的旧花账，账页在风里哗啦响，像在应他的话。
老街的灯亮着，机床的余温还在，门环的铜光暖着。谁都知道，铁窗里的日子结了尾，老街的新程刚起头——那些藏在扳手缝里的稳，那些压在茶缸底的暖，早跟着小年的烟火，落进了香樟街的日子里。
往后的日子，该是程野举着花铲种香樟苗，程念蹲在花旁数花瓣，老陈在车间喊“野小子调快点”，傅砚端着茶缸站在机床旁笑——就像程母当年在日记里写的：“日子慢着过，暖着过，该在的人都在，就好。”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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