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的风带了点潮气时,程念在程母的旧花账里翻出本薄册子——不是记账的纸页,是本手写花谱,纸边磨得发卷,是程母年轻时抄的,里面夹着片干薰衣草,紫得发暗,是苏浅母亲当年送的种籽标本。
“哥快看!”程念举着花谱往车间跑,鞋上的铁环坠子叮当作响。程野正蹲在机床旁调刀头,游标卡尺搭在零件上没动,听见声儿抬头时,指腹还沾着点新机油——是老陈今早刚换的,比当年的机油味淡些,却更亲。
“娘抄的薰衣草习性。”程念把花谱摊在机床边的木桌上,干花片落在油迹上,紫得发亮。“苏浅姐说薰衣草得晒足太阳,娘这谱上记着呢——‘午时浇花,叶不蔫’。”
程野指尖蹭过花谱上的字迹——程母的字软,却在“防晒”两个字下划了道粗线,是怕自己当年毛手毛脚忘了。他十七岁帮程母挪薰衣草盆,正午头浇了水,叶尖晒焦了半片,程母没骂,只在花谱上划了线,说“记着就好”。
老陈端着茶缸过来,往花谱上瞥了眼笑:“你娘当年总说你‘是个糙的’,却啥都替你记着。”他把茶缸往程野手边推,是傅父的旧缸,刚温的老白茶,“傅总刚让送来的,说你调机床费神,喝口暖着。”
程野捏着茶缸时,缸沿的豁口蹭着指节,暖得像傅父当年站在机床旁看他干活的眼神。“下午去苗圃看看?”他突然抬头对程念说,“苏浅寄的籽快发芽了,得松松土。”
程念眼睛亮了:“乔小姐说温软诊所后墙有空地,能种半畦呢!”
乔晚帮着搬花铲时,见程野往工具箱里塞花谱——特意用程母的围裙布包了角,怕磨着。她轻声笑:“程母要是看见你护着这谱,准得说‘野子终于细了’。”
温软的诊所后墙果然空着片地,程野用花铲翻土时,程念蹲在旁边捡石子,乔晚帮着摆薰衣草籽的小陶盆——是程野昨晚用车间的边角料磨的,盆沿刻了圈小葵花,跟花坊门环上的花纹一样。
“哥刻得比以前好。”程念摸着盆沿的花纹笑,铁环坠子蹭过陶盆,叮当地响。程野翻土的手顿了顿,指尖沾着的土落在陶盆里:“磨零件练的,比刻石头稳。”
温软送药出来时,手里捏着个小布包:“前几天整理程母旧物,找着这个。”布包里是包干薄荷,用棉线捆着,是程母当年晒的,说“野子胃寒,泡茶能顺气”。“程母在布包上绣了个‘野’字,针脚歪歪的,跟你绣工装布标的样。”
程野捏着布包时,指腹触到歪歪的“野”字,突然想起程母当年蹲在花坊绣帕子,自己凑过去学,针戳了指尖还嘴硬“不疼”,程母就笑着把帕子往他手里塞:“绣不好也留着。”
回花坊时,日头斜斜落,程野把花谱放回花账里,特意夹在薰衣草那页。程念往香樟苗边浇了水,乔晚帮着把陶盆摆成排,老陈在车间喊“野小子回来调机床了”——
机床的嗡鸣又响起来时,程野俯身看零件的倒角,游标卡尺搭上去“咔哒”一声,正好是30度。老陈凑过来看时,见他工装袖口的蓝布标蹭着机床,“野”字在油光里亮着,突然说:“你爹要是在,见你现在这样,得蹲门槛上笑半宿。”
程野没说话,指尖在花谱的布包角上蹭了蹭。窗外的香樟苗晃了晃,叶尖沾着的水珠落下来,像程母当年在花坊浇花时,落在他手背上的暖。
车间的灯亮起来时,程念把温好的薄荷茶倒进傅父的茶缸里,端到机床边。程野接过来喝了口,薄荷的凉混着茶的暖,顺着喉咙往下走。花谱摊在旁边的木桌上,干薰衣草片在灯底下泛着紫,跟当年程母摆在窗台上的样。
谁都没多话,可机床转得稳,花谱护得细,茶缸暖得久——
那些藏在花谱线里的记挂,那些沾在机床油上的熟稔,早跟着香樟街的潮气,往土里钻了。等薰衣草发了芽,香樟苗抽了新叶,程野举着花铲站在畦边时,定能闻见程母说的“暖烘烘的日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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